- 第1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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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都機(jī)場三號航站樓。
一塵不染的環(huán)境,并不像是北京,周圍的人行色匆匆,衣冠楚楚,和世界上任何一個大城市的機(jī)場相比,沒有太多的不同。
科技讓世界越來越相似,也讓人和人之間的差距越來越大。
回想幾年前,也就好像是在昨天,那時候的我,還在一個小城市里,殫精竭慮,生怕高考失敗就要一輩子困在一個無比熟悉的小空間里。
而現(xiàn)在……
廣播里循環(huán)播報來自法國巴黎的班機(jī)已經(jīng)到達(dá)機(jī)場,我下意識地整理一下自己的儀表,并攏了因為穿著高跟鞋導(dǎo)致小腿酸疼而微微張開的雙腿,回頭朝身后的玻璃墻打量了幾眼—妝容飽滿,連頭發(fā)都梳得一絲不茍,活脫脫一枚小妖精,真是完美得無懈可擊。
心理建設(shè),非常有必要。
我再回過頭,不同膚色、不同年齡的人紛紛從到達(dá)口走了出來。各種語言此起彼伏,熱鬧非凡。我的目光轉(zhuǎn)了過去,遠(yuǎn)遠(yuǎn)地就看見湯淼瘦長的身軀裹在大衣里,在人群里格外扎眼。我趕緊朝她揮了揮手,她不出意外地看到了我,瞇了瞇眼睛,特別利索地走到我面前,開口就是一句:“禹城潔,你看你胖得像什么樣子了?就一年不見,你何苦這么自暴自棄呢,張?zhí)凭瓦@么沒追求?你這開衫夠可憐的,撐得都要走形了。”
我的一腔熱情,被一盆冰水澆得連煙都不剩。
湯淼又說:“一年沒見了,我想我需要時間適應(yīng)一下她犀利的言辭。
湯淼吸了一口氣,準(zhǔn)備再開口,我堅定地阻止了她,問:“你行李呢?”
“都在身上了。”她就拿了一個手提包,估計放完一個蘋果電腦,最多能塞一條圍巾。
我要跳腳了,維持許久的淑女形象瞬間崩塌,手指都快戳到她腦門上了:“你不多帶幾件衣服?小心北京的冬天凍得你七竅生煙!你當(dāng)這是上海?愛俏的都是少女,就你這樣的,都是少婦了,何苦為難自己!
她輕蔑地看了我一眼:“這不是有你嗎?就沖你這尺寸,什么衣服我能穿不下?看你這一臉潑婦樣!未雨綢繆。”
我……
她又慢條斯理地張了張嘴,我心想:這丫頭在法國沒吃什么好東西吧,一腔怒火都發(fā)泄給祖國人民了。我還是太輕敵了,要做好準(zhǔn)備才好,我應(yīng)該提前一個星期就寫好預(yù)警方案!豈料這次她問我:“你是不是和張?zhí)品欠ㄍ恿??
我腳底下一個踉蹌,小聲地說:“怎么了?你想去派出所舉報我嗎?告我們有傷風(fēng)化?”這件事雖然發(fā)生了有一段時間了,但在老熟人面前承認(rèn),我總有點不好意思。
湯淼趕緊扶住我,嗔道:“沒有穿高跟鞋的命,就不要有穿高跟鞋的心,看看,我見你才多久,你這就要摔了,我知道你是太想我了。”她的表情,真誠得不能再真誠了,還夾著一絲擔(dān)憂,仿佛剛才那個批判為主總結(jié)為輔討伐我的人完全不存在。她都可以去演變臉了……
我……我這是因為自己的原因嗎?好吧,我心理太脆弱了……對這種提升自我的批評,不要太當(dāng)真……
我掙扎著轉(zhuǎn)開頭,換了個話題:“你怎么提前回來了?不是說要五天之后才能成行的嗎?”幾天前,范甜甜還和我商量怎么給湯淼“驚喜”,沒想到她提前躥回來了,還是在上飛機(jī)前給我發(fā)短信讓我接她。這位大姐,你真不怕我沒看見短信嗎?!
湯淼微微一笑:“幫老板干活干得太好了,所以就提前回來了!边@方面她從不掩飾,有什么就說什么,讀書時就這樣,工作以后就更是變本加厲了。我印象中大學(xué)里有一次,她同班一個女生仗著自己是班干部評獎學(xué)金時給自己加分,被湯淼直接鬧去院里了,兩人差點打一架,湯淼哭得那叫一個梨花帶雨,這是我這輩子唯一一次見她流眼淚,當(dāng)時的畫面我記憶猶新。之后領(lǐng)導(dǎo)們被她哭得心慌慌,果斷按規(guī)定辦事了,她眼淚立馬就收回了。事后她是這么回答我的—“我的錢她也想黑,我今天讓她知道她到底姓什么!這院里有我認(rèn)第二就沒人想認(rèn)第一!”
她口中的老板是她在法國讀書時的研究生導(dǎo)師,這老頭不知哪里缺根筋,在大多數(shù)中國人來歐洲念書都是混吃等死的普遍作風(fēng)下,竟然能放心挑中了湯淼和她一起做項目。不過眾所周知,去英國讀書的是高富帥,去法國留學(xué)的基本都是屌絲,在一群混經(jīng)驗值的人里面能撈出一個有本事的,老頭估計也打破了自己的成見,據(jù)說項目一把做下來收益可觀,不是我這種底層婦女可以懂得的。但用湯淼自己的話來說,就是:“我真沒做什么呀,我就是個小會計。”她壓根不說自己待的是全球五百強(qiáng)的公司呢!我知道她還是怕刺激到我們另外一個閨密范甜甜,打從大學(xué)起范甜甜嫉妒的小紅心就表現(xiàn)得特別赤裸裸,減肥,湯淼沖在前面;追求人數(shù),湯淼遙遙領(lǐng)先;拿獎學(xué)金,我和范甜甜都是混吃等死的。我倆每次被打擊了,都是同病相憐。但話說回來,大家專業(yè)不同何必攀比呢,累不累!因此這次湯淼提前回國了我也沒叫范甜甜。事實上湯淼這娃就是外強(qiáng)中干,刀子嘴豆腐心,偏偏她打死都不會承認(rèn)。用她的話來形容—“我的理想就是滅絕師太,霸氣側(cè)漏笑傲東方唯我不敗。”
這是多么可嘉的直面現(xiàn)實的勇氣啊。
我嘴上應(yīng)著:“那你要去找王寒嶼了吧?畢業(yè)以后你好些衣服不都放他那了嗎?”我本來還以為她留學(xué)能留點洋氣出來,給自己換換行頭什么的,好歹她也是在時尚之都留過學(xué)的,跑前跑后給別人做奢侈品代購都賺不少了,沒想到這家伙一毛不拔,過日子能這么過嗎?這簡直就是老一輩婆婆心目中完美的兒媳婦形象!真給我們年輕人丟臉!
她打了個響指:“下午我們一起去他租的房子那找他,做好飯等他下班,驚喜吧?我想了好幾天了,我都快要愛上我自己了!蔽铱此焐险f得干脆利落,眼底已經(jīng)浮過一絲溫柔,不禁竊笑,心想:王寒嶼還真是你的死敵,天字第一號大克星。但我一直認(rèn)為他不怎么配得上她,而且我老覺得王寒嶼小氣,別說請我們這些閨密吃飯都是走食堂的路線,就連湯淼過生日他也就送送諸如鑰匙扣手機(jī)鏈之類的小玩意。這像話嗎?我一個女人都送不出手!但湯淼覺得禮物雖輕但情意重,而且是自家男人精挑細(xì)選的,總還會補(bǔ)送手表錢包回去。每到這時,我和范甜甜就有點看不下去了。不過別人的感情,外人總是不方便評頭論足干涉的,說了別人也不一定聽,都是一個愿打一個愿挨,真愛無敵罷了,我們都是圍觀者。
我們一路說說笑笑,上了機(jī)場快線換到東直門,雖然不是上下班高峰期,人沒有多得像“能把孕婦擠流產(chǎn)”那么夸張,但地鐵里的人還是烏泱泱的,直到換乘一號線,我們才撈到座位。一路上我們從法國的葡萄聊到北京的豆汁,天南海北但凡和食物能搭上關(guān)系的都被我們討論了一圈。
最終我們把話題落到了實處,我有點擔(dān)心地問她:“你都不事先和王寒嶼說好,萬一他今天加班不回家或者回家晚了呢?”
湯淼不假辭色:“就他?他們公司肯定不管飯,他舍不得在外面吃的,肯定會回家煮個掛面。你們不是都說他是守財奴嗎!”她知道我們都喜歡嘲笑王寒嶼小氣,平時我們就喜歡私下嘲笑他。
我忍著笑:“好好好,知道你和他談了八年戀愛,誰都比不上你了解他,他煮掛面你煮意大利面,你們簡直就是天生的一對,這么說你還滿意嗎?”
我們都滿意地笑了。
我和湯淼是大學(xué)時認(rèn)識的,人們都說,真正的友誼、革命般的情感都是在大學(xué)時建立的,這話一點都不假。我至今還記得當(dāng)時我們在上一門窮極無聊的馬政課—所謂無聊,就是你在課上無論何時睡下,何時爬起,都能將講課內(nèi)容接上。雖然這是大公開課,我平時上課睡覺的時候不用擔(dān)心遭遇到老師的白眼,但那天我精神出奇的好,掏了一本八卦雜志看得興致盎然,范甜甜老是不客氣地坐到我旁邊,特別自來熟,當(dāng)我知道她是北京大妞后,我就習(xí)慣了。因為太無聊了,我們扯完了該扯的,一時之間還沒想好換哪個話題更能加深彼此的感情。后來范甜甜和我寒暄了幾句后沒臉沒皮地開始和我一起體會明星們高潮迭起的精彩人生了,但光陰無限,別人的人生再精彩,拍成電視劇也最多三天拖完看盡,何況是看雜志!半節(jié)課后我們又沒事干了,越發(fā)閑得無聊,范甜甜率先發(fā)現(xiàn)了前排的湯淼,指著她對我冷笑:“這人真會裝,馬政課有必要坐得這么端正,還想記筆記嗎?她高考沒考過?這么熱衷政治,一看就是有想當(dāng)學(xué)生會主席的野心!
此話一出,周邊升起一片冷靜肅殺之氣。
我嚇得半死,哆哆嗦嗦地說:“你小聲點……新同學(xué)呀,以和為貴。”
范甜甜露出一個鄙視的笑容:“怕什么,有本事她咬我啊,姐罩著你。”
于是,后來我們很不厚道地打了一個賭,大致的內(nèi)容就是我去向她搭話,影響她的學(xué)習(xí),如果她咆哮了,范甜甜請我吃一根可愛多,如果反之,我請她。當(dāng)時缺心眼的我完全沒想過,為何先開口的人都是我,她一揮手,我就成了打手。在我的命運譜系里也許早在八百年前就已經(jīng)寫上了:此人女,相貌平庸智商一般身材一般;適合種類:炮灰;生存模式:艱難。
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戳了戳湯淼的后背,她沒有任何反應(yīng)。范甜甜打了個哈欠,恨鐵不成鋼地說:“拍蚊子都沒你這樣的。”她的眼神都流露出了深深的鄙視,這讓我想起小學(xué)考試沒考到九十分,班主任站在教室外面罵我是扶不起的爛泥時的眼神。我也是有自尊的嘛!我高考走了狗屎運考上了重點大學(xué),就沒忘記發(fā)一份請?zhí)o我的小學(xué)老師,一定要等到她夸我是文曲星下凡我才放過她。
這下就算是我也斗志燃燒了,我加大作用力,推了推湯淼的后背,半晌,這個人幽幽地回頭,看著我,一言不發(fā),眼神追魂奪魄,殺人于千里之外。
這給我嚇得,我差點就跪下了。我該找什么話來緩解氣氛啊!
后來我顫抖著手送上了那本雜志:“同學(xué),看雜志嗎?”聲音里還帶著懇求。求你了,看我的雜志吧!我和那些為了追求白富美無所不用其極地在宿舍樓下跪一晚上的男屌絲們沒什么兩樣。
這是真愛啊……
她終于施舍了點笑意給我,不客氣地接了雜志過去,然后,就沒有然后了。幸好她沒有義憤填膺地批判我,大好的青年,怎么能看這種三俗的刊物呢!事后范甜甜批判我:“我就見不得你那沒骨氣的樣兒!”我想了想措辭,誠懇地告訴她:“大家都是好姐妹,不要這樣……五湖四海,都是一家人,大家都是炎黃子孫。”
嗯,后來她就被可愛多嗆到了。我一直總結(jié)她是心疼請客的錢來著。但那時候大家認(rèn)識得快,交心得早,很容易打成一片,不像工作以后由于人生沒有樂趣,最大的樂趣就是打擊別人,抬高自己。特別是在范甜甜付出了請客三只可愛多的慘痛代價后,天知道那時候三個坐在操場邊上邊啃冰淇淋邊對帥哥吹口哨的女流氓之后竟能把友誼維持那么久。之后范甜甜還被一個現(xiàn)實徹底打倒在地上,湯淼領(lǐng)先我們的優(yōu)勢就是—作為一個還被學(xué)長們覬覦的新生師妹,她就驕傲地宣布自己有穩(wěn)定的男朋友了,并且還穩(wěn)定了三年有余。當(dāng)時的我們頓時覺得自己落后了這么多,和她的差距就好像美國和埃塞俄比亞的差距似的。偏偏這種事急也急不來,我們只能默默忍受湯淼到處秀恩愛,指望著從中學(xué)點戀愛經(jīng),那真是一段求學(xué)若渴的時期啊……
我在地鐵里捧著我那張大臉,深情地看著湯淼,淚花閃閃:“我又想起了我們大學(xué)時候,你這人真討厭,這么多年都不胖一點,美貌都沒打折,天妒人怨!
她捏了一把我的臉,說:“別犯花癡了,我們到地兒了,你再這樣,我怕你會迷路!边@貨笑起來竟然都沒有魚尾紋!她不是經(jīng)常加班嗎?她不是經(jīng)常熬夜嗎?這世界沒有天理啊。
我毫不羞愧,昂首挺胸:“反正有張?zhí)七@個指南針,我干嗎那么門兒清,我存在的價值,就是證明我的男人有多么重要。”
湯淼似笑非笑地呸了我一口,我知道她對我和張?zhí)频年P(guān)系有點腹誹,但因為我們太熟了,她也一樣不好意思直接說出來。她拉著我往外走,特別駕輕就熟,我還是有點羞愧的,她一個住巴黎兩三年的人,對北京的大街小巷怎么比我還了解?好歹這幾年北京的變化也還是很大的,敢情她半夜不睡都在研究北京地圖和城市交通線路了?
我們手拉手走出了站,湯淼招了招手,叫了輛出租車……合著她比我好不到哪去,還敢光明正大地鄙視我。我心里那個悔恨,這些年,我真是一直都被她的外表欺騙,就好像當(dāng)年她告訴我,她早就看到我在看八卦雜志,一直想借,但覺得開口挺難為情的,本來都打算放棄了,沒想到我這么善解人意,主動遞上來雜志。就是這句話招了范甜甜的嫌,這娃是得了便宜還賣乖,踩著她范甜甜上位呢,顯得我們巴巴去巴結(jié)她似的,高貴冷艷,兩人從此口角了好多年。
湯淼還不忘記上車前囑咐我:“不要那么依賴別人,自己掌握自己的人生最放心了!
出租車上空調(diào)開得再溫暖都壓不住我的怨氣,我說:“親愛的,你不怕王寒嶼給你找個小三兒?”
湯淼氣定神閑:“他能找到比我還好的嗎?”
我做人還是很誠實的,點了點頭:“不能。”
“那你還說這種話?做人都沒這點眼力見兒?”
一路上我都垂頭喪氣,這輩子我是比不上湯淼了,讀書我只求過線不求更多,狗屎運讓我混到至今都還可以,她年年都是一等獎學(xué)金,減肥其實她不怎么需要,她就是標(biāo)準(zhǔn)的衣服架子,和她生活在一起,我的壓力特別大,我最后都自暴自棄了,就連斗嘴,除非我請范甜甜做外援,不然我不僅說不過她還覺得她說的特別有道理。人生有個這么光芒萬丈的閨密自己真是被對比得黯淡無光,我只能自我安慰,英雄的身邊人,絕對不會是庸才。
我灰溜溜地跟著湯淼,亦步亦趨,就好像她擴(kuò)大版的影子一樣。天空灰蒙蒙的,和我百感交集的心情差不多。隔得老遠(yuǎn)都看得到小區(qū)的名字,遠(yuǎn)洋×××,一點都不低調(diào),一副暴發(fā)戶的做派,讓上海人看見,肯定又是一番嘲笑。小區(qū)的景觀規(guī)劃也好不到哪去,身邊的樹都是要死不活的,不過話說回來了,我要是樹,每年有好幾個月的時間都是在零度以下的溫度里度過的,我也不想活了。
站在王寒嶼租的房子的門前,我才想起來問她:“你有鑰匙嗎?”
她拿起腳邊的一個花盆,熟練自然地摸出下面的一把鑰匙,一邊開門一邊和我說:“這孩子有點缺心眼,自打讀書時看《讀者》看了這么個法子,以后都這么放備用鑰匙了。萬一小偷們都看這雜志你說可怎么好!
我斬釘截鐵地告訴她:“小偷們最多只看看《知音》,‘我那遠(yuǎn)去法國的娘子喲,為夫在北京等你等得肝腸寸斷’。你放心吧,誰會對一個窮人下手?他家最值錢的東西估計都在他身上了!
那句“放心吧”剛脫口而出,門開了,我兩眼發(fā)直地就看到廚房里走出了一個小娘子,扎了一個包子頭,臉還挺嫩的。人比人就得扔,這妹子的小嫩臉和我們倆那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兩張老臉立時拉開了距離。小娘子一臉疑惑地看著我們,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和里面的美瞳相映生輝:“你們是誰啊?”
我第一時間反應(yīng):壞了,走錯門了,不愧是《讀者》,發(fā)行量大,受眾廣,一個樓里兩個人都愛這法。這是什么?緣分!這剛回國就被人扭送公安局當(dāng)成上門搶劫的劫匪得會是有多么走霉運。三十六計走為上,我拉著湯淼就準(zhǔn)備往外走,嘴里還怪不好意思地說著:“對不起啊,我們走錯門了,你就當(dāng)沒看到我們啊,我們馬上就走別叫警察!
湯淼紋絲不動,目光灼灼,手里還在使勁:“你是王寒嶼什么人?”雖然這是個疑問句,但她的語氣很肯定。
小姑娘感受到了敵意,挺了挺胸說:“我是他女朋友,你認(rèn)識他嗎?看你長得和他挺像,就是比較老。你是他表姐?表嫂?不會是表嬸吧?”紅刀子就這么霍霍亮了出來。
我心里嘆了一聲,小小年紀(jì),牙尖嘴利,長江后浪推前浪,我這樣的前浪死在沙灘上了。但我心里更多的是愧疚,我這烏鴉嘴……同時我心里有一種憤怒的情緒噌噌而上,大有前輩教訓(xùn)后輩之念,特別想大耳朵刮子抽她。讓你嘴賤讓你嘴賤,你還風(fēng)燭殘年呢!一瞬間,我理解了韓劇里女人為什么都會掐來掐去的,只要女人們還剩一口氣,都要斗得死去活來。
我還沒說話呢,湯淼給了我一個你閉嘴的眼神,我讀懂了她的潛臺詞,她分明在說你不說話就是給我?guī)兔α!然后她伸手從我兜里摸出了我的手機(jī),熟練地?fù)芰送鹾畮Z的號碼,開了免提。在這屋子里不知為何回放聲音特別大,電話響了沒幾聲就接通了,王寒嶼特別朝氣蓬勃地問我:“小潔潔,怎么會想起你弟弟我了?你男人又賺錢了,打算請我吃飯?人比人真是氣死人啊。”就沖他每次找我都想蹭吃蹭喝的德行,我下定決心默默在一旁看他早死早超生的可憐相。
湯淼淡定地回他的話:“王寒嶼,你在哪兒呢?我怎么在你家碰到一個姑娘,說是你表妹?以前沒聽你提起啊,都是一家人,晚上我來下廚吧,請大家吃個飯。小姑娘挺賢惠,菜都買好了啊,現(xiàn)在還一直在廚房里忙呢!
王寒嶼這個沒出息的頓時就結(jié)巴了:“湯……湯……湯淼,你不是在法國嗎?你怎么回國了?”有賊心沒賊膽,偷吃都不擦干凈,這么容易就暴露內(nèi)心的空虛。
“嗯,剛好事情忙完了,想著提前回來給你個驚喜,高興嗎?”
“高興,太高興了,女朋友好不容易回國陪我,你看我這激動得!
“是不是激動得都差點把電話扔了?”
“淼淼,你說什么啊,我越來越不懂你的幽默了……呵呵……呵呵,和法國人學(xué)的嗎?和我這個粗人這么客氣做什么。那個,我表妹還在我家嗎?就是個遠(yuǎn)房親戚,你趕緊把她送走,其實我們不熟,都是我媽一直拜托我照顧她!蔽衣牫鲒s緊這兩個字上透露出的真情實意,他的身后應(yīng)該有人拿著小皮鞭不停抽打他,嘴里還喊著“駕駕,快跑啊,大火要燒到屁股上啦!
“不太好吧,畢竟是你親戚,我這么做了,回頭你媽知道了,我怎么交代?你們才是一家人,我是外人!
“我媽只會表揚你做得對,我們才是自家人,你這么說就見外了。呵呵,淼淼,我們好不容易迎來兩人世界,何必留一個外人呢。做人不需要太客氣,太客氣就虛偽了,你要不好意思,讓禹城潔去送她!睖德牭竭@句,狐疑地瞪了我一眼,眼里光芒四射,緊跟著笑容滿面地又說了句:“你那小姐姐認(rèn)識你這表妹嗎?為什么讓她送啊,多此一舉!
別人聽不出來她這句話的意思,我能聽不出嗎?該死的王寒嶼,我躺著都中槍,這下湯淼肯定懷疑我內(nèi)外勾結(jié)瞞著她。還表哥表妹,當(dāng)他是慕容復(fù)人家是王語嫣。课遗!百忙之中我不忘瞄了一眼對面的轟炸對象,夠鎮(zhèn)定的啊,小臉紅都不帶紅一下,就是手有點哆嗦,可能是想拿菜刀自衛(wèi)。也是,女人太省心了,男人就有精力騰出手來照顧別的女人了。習(xí)慣被男人照顧了,自己對自己的料理能力就比較弱。
王寒嶼又說:“我這不是讓她扮壞人嗎,回頭我媽怪誰都怪不了你,她最喜歡的人就是你了。你聽我的沒錯,別看她一臉糊涂樣,其實最適合做這種事了,不像你心腸軟。呵呵,淼淼,你操別人的心干嗎,晚上別做飯了,好不容易回國,多辛苦啊,人都瘦了吧?我請你吃飯,說說看你要吃什么;疱仯刻崃。日本料理?太清淡了。我們?nèi)コ苑▏税!甭牭竭@最后一句自黑的話,我終于不提心吊膽了,要讓湯淼堅信我和他內(nèi)外勾結(jié),我這輩子都不用爬起來了,直接以死謝罪吧。他怎么能背著我就這么評價我?我什么時候心腸硬似鋼鐵了?我也不為王寒嶼捏一把汗了,盡情幸災(zāi)樂禍,看他怎么倒霉。吃什么不好說吃法國菜,人家在法國讀書難道都白讀了?這得有多大的精神壓力才能這么神游在外地說出這用膝蓋想出的話。雖然我躺著中槍,膝蓋都有點疼。
湯淼鎮(zhèn)定地說:“好了好了,我和你說笑呢,晚上我和禹城潔他們都約好了,我們一會兒去牡丹園找大學(xué)同學(xué)一起吃飯呢。你?自己陪自己吧,哈哈!
王寒嶼大概松了一口氣,我覺得他內(nèi)心深處已經(jīng)唱起了《忐忑》,在電話里還自以為滴水不漏:“你放心吧,和小潔潔他們好好玩啊,范甜甜也一起嗎?我總覺得她這人不太好,你少和她來往,免得學(xué)壞了。正經(jīng)人家的女孩子有她那么豪放的嗎?她是不是有病?”我在一旁咬牙切齒,德行!我一定把你的話原封不動打包給范甜甜。
“你真有心,我記住了!彪娫捊K于掛斷了,這炸彈的級別夠航空使用的了,湯淼把手機(jī)扔給了我,一抬頭看向了姑娘,“怎么了表妹?你還沒自我介紹呢,我已經(jīng)和你自我介紹過了。你多大了?學(xué)什么的?家里還有什么人?有幾畝田幾頭牛?聽你這口音,南方人吧?這么巧,我們都是南方人,審美比較一致,呵呵!
妹子吭哧了半天,臉色跟打翻了調(diào)色盤似的,還是沒說一句話。湯淼進(jìn)廚房看了看,說:“喲,準(zhǔn)備得挺豐富的啊,打算晚上兩人燭光晚餐是嗎?還挺能付出的啊!
妹子終于說話了:“是……”欲語還休,還眨巴著眼睛,水汪汪的,演技一等一的好,看來言情小說看了不少。然后她又說:“姐姐,你別怪我,我是真的喜歡寒嶼學(xué)長。寒嶼學(xué)長,他……他也喜歡我,他只是沒想好怎么和你說,畢竟你們談了八年,就算養(yǎng)只小貓小狗,也都有感情了,但沒愛情了,這些我也很理解。你別趕我走好不好?我們本來準(zhǔn)備等你回國以后慢慢和你說的!
這話說得,她可以去演甄嬛了,敢情她聽到什么都能選擇性地失憶,當(dāng)湯淼是皇后呢!我呸!那我豈不是捧哏的安陵容了。話說回來,我真佩服王寒嶼,就他那軟蛋樣,怎么就能招惹出兩個奇葩搞出星球大戰(zhàn)來,他以前劈腿的主兒都不怎么樣啊,再說他長得也不像雍正啊,現(xiàn)在他要在現(xiàn)場,肯定肝都開始顫抖了,最多只能憋出一句擱置爭議,回頭再說,繼而逃之夭夭。
“你理解錯了幾件事,妹妹,藝術(shù)系畢業(yè)的吧?中文都沒學(xué)明白。”湯淼正色道,“第一,你和王寒嶼的事是你們的事,你和我說有意義嗎?我換個通俗的解釋啊,你和我說了,我能代替他和你睡嗎?你看你既然都做飯了,我也不好意思把你當(dāng)用人用了,我不在的時候估計你也沒少做,這些手法我也見多了,見怪不怪,你不用和我客氣;第二,剛才的話你沒聽清?王寒嶼不是說了,你走不走,他會處理,我對你客氣是因為我怕動手會手疼,你真當(dāng)我們有交情?你傻了吧?主觀來講我們只是欣賞了同一個男人,但我不是你媽你不用事事和我匯報的;第三,讓一讓,我進(jìn)臥室取件外套,‘好狗不擋道’這句話聽過吧?”
湯淼氣定神閑地進(jìn)臥室找了件羽絨服,這還是她去年待北京的時候冷得受不了了才買的。我亦步亦趨地跟著她,不知道說什么才好,只覺得說什么都不對。她把身上的大衣脫下來遞給我讓我拿好,換好衣服出門還不忘記溫和地笑了笑:“小姑娘,晚上少吃點肉,你看看你的臉,都吃腫了。不曉得的,還以為你玻尿酸打多了。做一行愛一行,有點職業(yè)操守好嗎?既然這么想釣金龜,也要對自己狠一點。”
下了樓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腳都軟了,我自行腦補(bǔ)了下要是這事發(fā)生在我身上,估計我只能幫人家關(guān)好門灰溜溜地跑掉。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淼淼啊,親愛的啊,我對天發(fā)誓若違此言天誅地滅啊,我真不知道王寒嶼背著你找了小三兒。你知道的,我大多數(shù)時間都和我們家那口子黏著,剩下的時間也給他做吃的了。不過王寒嶼本來就很受歡迎,不懂拒絕,沒事又愛搞個曖昧,說不定是那女的倒追的他。不對,這擺明就是她一廂情愿倒追,你別放在心上。”我認(rèn)識湯淼這些年,見她打退過的小三,什么類型都有了,對她充滿了信心。
湯淼無力地?fù)]了揮手,我看到她腳崴了一下,自己又立馬掩飾過去了。她眼睛紅紅的,但死都不肯哭,還帶著笑說:“這次是真的了,我剛進(jìn)臥室的時候順便打掃了下,枕頭底下還翻出了一條內(nèi)褲,沒洗的,穿過的。我其實知道,遲早有這么一天,但沒想到發(fā)生這么早,不不,不早了,早鬧出來,對我們都好。我現(xiàn)在有點亂,潔潔啊,我們出去打個車,到牡丹園的海底撈,老地方大家也熟悉。時候也不早了,你打個電話約下范甜甜,晚上一起吃飯,回頭我先住她那了!
我眼巴巴地瞅著她,寧愿她哭出來,失控這么一次,就好像以往范甜甜做的那樣,哭得沒鼻子沒眼的,之后就能沒事人一樣原地滿血復(fù)活繼續(xù)狠狠愛。我開始感覺到這事和以前的都不一樣了,但湯淼總是這樣的人,一絲不茍,每件事都力爭做到完美,特別是在對自己的要求上,她不允許自己在朋友面前失態(tài)。
最后湯淼拍了我一把,沒好氣地笑笑說:“你瞎想什么啊,這種事,我知道你不敢瞞著我,就你那德行,小偷小摸都要臉紅,何況幫別人瞞著雞鳴狗盜呢!
我又哭了,這次是為了劫后余生而哭的:“王寒嶼這死孩子學(xué)壞了,以前多好啊,怎么進(jìn)了娛樂圈就搞起生活作風(fēng)問題了。淼淼你放心,回頭我們幫你譴責(zé)他,打得他媽都不認(rèn)識他,一定幫助他改邪歸正。那個小妖精不需要你出手,我們幫你滅了她!不把她臉上的玻尿酸打出來不罷休!痹掚m這么說,但我心里總懸著,總覺得有個什么事兒在等著我。
我話還沒說完呢,她又從我兜里掏出我電話開始往外打電話了,面上還有一絲苦笑:“范甜甜,是我,沒錯,你克星回來了。別興奮了,小心口水嗆到你。你把大學(xué)一起玩的那幾個爺們兒喊了,有飯局的都給我推了,說我請客。對,去牡丹園的海底撈,你開車五分鐘就到了,七點鐘,你要有良心,現(xiàn)在去幫我排隊。”
我等她打完電話,這才問她:“淼淼,我們一會兒去哪兒?這才四點不到呢!
“去迪信通,買個諾基亞!”我看著她走遠(yuǎn),突然覺得那件灰色和黑色交織的羽絨服有點太大了,以至于顯得她更瘦弱了。
她其實,都是一個人奮斗吧。一個人為生活打拼,一個人追求著未來,其實我還記得她出國前笑著對我說:“等我留學(xué)回來,在國內(nèi)找份像樣的工作,和王寒嶼在北京團(tuán)圓,我們就可以準(zhǔn)備結(jié)婚了。”當(dāng)時她眼里亮著光,再也不提自己以前說的讀博的想法了。
她為兩人的生活一直做著準(zhǔn)備,但另外一個人,好像走開了。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湯淼呈現(xiàn)出衰老的神態(tài),我擦了擦忍不住又流出來的淚,趕緊追上了她。我知道,她肯定會哭,但不想讓別人看到,就好像她不想看到我為她哭一樣。如果她不想被人發(fā)現(xiàn),我就應(yīng)該裝作什么都不知道。
同情永遠(yuǎn)都是站在高處的人施舍給下面的人的憐憫,我湯淼的字典里,沒有這兩個字—我知道她一直都是這么想的。
我看著湯淼買手機(jī)去了,知道我也幫不上什么忙,她只會問幾句話:“有最便宜的嗎?”
“你說的這些性能我都了解,我不覺得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聽清楚了,我要的是最便宜的,謝謝。”
我躲到一旁的蘇寧電器門口,這里的喇叭聲要小點,迪信通那廣告我真受不了,我悄悄給張?zhí)拼螂娫挘骸胺短鹛鹗遣皇且埠澳銋⒓油砩系娘埦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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