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
不到十分鐘,男人終究憋不住了,側過身抱住女人問,你明天就上班嗎?
嗯,廠里定的,早上八點。
他頓了一下,說,上班就上班,上班好,不上班坐吃山空。
她沒吭聲,扭動身子嘆了一聲。
她在嘆什么,是嘆他沒找到工作,還是嘆他沒出息,還是嘆他們之間的事,總之一定與他有關的。他不能再往下想,摟著女人的手不由自主地游進了她的睡衣,他知道此時撫摸是最好的語言,親吻是最好的表達,它可以讓人忘掉一切煩惱和隔閡。她并不回應,似乎還沒有從心事里走出來。他22歲,女人的身體,是旋渦,是迷惘,又是享受,像大海,像迷霧,他掙扎著幸福。她正值豆蔻年華,豐滿,勻稱,彈性,像一個鮮美的橙子。他顧不了那么多,吻她的頸部,吻她的背部,一直吻到她的臀部,使每一寸肌膚從清涼慢慢變得沸騰。他如饑似渴地舔吸她的汗液,感覺她的腳趾頭是香的,汗液是甜的,自己情不自禁地融化在她的身體里。門外,時間正以秒計算著,從門縫投落在地板上的陽光一分一毫地傾斜。他再次瘋狂地把懷里的鮮橙剝光了。床咯吱咯吱歡叫起來,黑色蚊帳垂下眼瞼。這樣纏綿的時刻,多么珍貴,他興致越漲越高,他打算慢慢享受她的快樂,要打勝仗了,他突然勇猛無比。她說她找到感覺了,呼喊著為他加油。突然,巷子里狗吠聲四起,混亂的嘈雜聲傳來。女人敏感地驚叫,治安隊來了。他被這突如其來的驚嚇,像驚弓之鳥,掉在了地板上,啪,碎了,散了一堆,毛都沒有了。
她慌亂地推開他,來不及清潔現場,四處摸自己的內褲,床上沒有摸到,內褲掉在了地上,媽呀,弄臟了。她直接套上了裙子,并整理散亂的頭發(fā)。他慌忙套上內褲和短褲,把耳朵貼到門板,狗不吠了,沒啥動靜,虛驚一場。她還在梳頭,梳到一半,又放下來。
天還沒有黑,怎么會查房呢,聽錯了吧。
她撿起地上的內褲,扔進了桶里,真的沒事,她倒在床上,長長地舒了口氣。馬東東總覺得那兒不舒服,脫下短褲一看,內褲穿反了,他媽的,氣憤地脫掉內褲重穿一次,又躺到她的身邊,安靜地摟住她,感受女人的溫馨。
平靜下來了。天黑了。下班了。
開門關門的聲音陸陸續(xù)續(xù),小院像麻雀一樣嘰嘰喳喳鬧著、叫著、嚷著,鍋、盆、瓢開始表演合奏。
他滿足地攬著她,貪婪地睡在她胸前。
她嚇虛了膽,搖著他,別睡著,去阿強那里睡,治安隊會來查房的,去呀!他不走,故意耍賴,裝打呼嚕。床下的蟲子叫個不休,她感覺身上癢癢的。她推開他的頭,拿開他的手,小心地起床,開始收拾行李,整理自己的東西,一個皮箱子,一床被單,一個背包,一只塑料桶,依次擺在墻邊。她收拾東西的時候,他翻身,耷拉著腦袋,掛在床沿,望著她收,她每收一件,他的心情就重一分,他感到那些東西就是放在他的內心,搬走內心就空了,他因此極為不安。
你幫我把鬧鐘調了吧,她吩咐他,那個廠八點上班,明早七點鐘就走。
嗯,好的,他拿出鬧鐘,調呀調呀,調了三次,還是調錯了。
她罵他笨蛋,他終于傻笑著,承認自己笨,他以為這樣逗她開心一些。
你還不走?我們這是非法同居,知道嗎?
什么是非法同居,我不知道,反正我不走。
沒結婚證,治安隊查到要罰5000塊,你知道嗎?!
是嗎?我們是自由戀愛,怎么是非法同居?他將信將疑,面對5000塊罰款,不敢再賴了。他無可奈何地穿衣服,系鞋帶,梳頭,洗臉。
他十點鐘出的門。
她回頭拿了本舊雜志,躺倒床頭,不停地翻。她內心也是空虛著的,像那扇布滿縫隙的門。
十點半左右,他返來了,敲第一次門,她以為是小偷。
馬東東提高了嗓門說,霞,阿強還沒回來。
黃彩霞開了門,嘟囔著責備他,你走來走去,萬一被治安隊抓了,我哪有錢保你。
他無奈地坐到床邊,說抓了就抓了,哪碰得那么好。他咬牙切齒地恨,滿肚子怨憤,你是我女朋友,他們?yōu)槭裁匆ノ覀?外面那么多婊子與嫖客不抓,真他媽的不是人。他抬手揩汗,抹下來的是眼淚。
治安隊他們不講道理的,你今天才知道,以為你背了王牌嗎?
我不去了,就住這兒。
她轟不走他了。她于是抱緊他,去吧,親愛的。她溫情似水,熱烈地吻他,她愛他。
他反抱得更緊,讓我這樣抱一抱,多抱一會兒,他心酸,心疼得很。
他們這樣擁抱著,閉上眼睛,什么都不想,聽時間滴滴答答從心里流過。
11點了,女人先發(fā)話,她拍著他的背說的。
再抱會兒,查房要到12點,我11點55分走,他親她的臉,她的眼,吻她的胸。
她擔心他會再次激動,竭力撐開他,她既渴望又害怕。
她默數著時鐘,11點55分到了,走吧,她趴在他的肩上說。
他終于松開手,與她對視了良久,又一次摟緊她。他親她的額頭,親她的眼睛,親她的鼻子,親她的臉頰,親她的嘴唇,但她唇門緊閉。
時間在他們之間流成了涓涓細水,流成了河,流成了期待。
門吱嘎開了,又吱嘎關了。
巷子里一片烏黑。馬東東摸著墻壁,往七巷轉,編了幾句順口溜,一路哼唱:查房,查房,深更半夜,狗叫人嚷,門板擂得咚咚響,覺睡不香,夢做不成,心凄凄,人惶惶;查房,查房,苦煞打工郎,沒有暫住證,走八巷轉七巷,慌慌張張,四處躲藏;查房,查房,無錢買糧,餓著肚子找工廠,吊著膽子逃亡,東張西望,狗日的查房。馬東東借巷子口昏暗的燈光,高一腳,低一腳往前走,剛踏進七巷,兩聲狗叫,從巷子里空空洞洞傳來,令他汗毛倒豎。馬東東邁出的腳步倏地收了回來,側耳傾聽,沒什么,驚了一身冷汗,才敢提腳。狗把馬東東當賊了,汪了兩聲,沒發(fā)現他什么可疑跡象,停止了亂吠。
馬東東哼了兩遍“查房謠”,才摸著阿強的門,敲了兩下,沒聲音,再敲了兩下,里面?zhèn)鱽韾瀽灥拈L音,誰呀?那聲音像是從深谷里傳出來一般,令人心悸。
是我,馬東東,阿強,麻煩你開一下門,馬東東有些低聲下氣。
門吱咯一聲開了,迷迷糊糊地冒出一句,唉,有女人不睡,偏找我這男人,浪費好時光呀,老弟。阿強的眼睛是瞇著的,說完撲通倒回床上,呼嚕打開了。馬東東把阿強的腳往里推,無奈阿強是個胖子,推了兩次才挪出一塊地方,剛好側身躺下。馬東東一夜沒睡好。阿強睡得特死,一翻身他就條件反射地緊張,要不壓在他身上,要不就把他往床下擠。阿強每次翻身他都知道,甚至放的臭屁都聞到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想在家鄉(xiāng),再窮也不到這種地步的,馬東東無限感慨。
迷迷糊糊到了窗子有了些亮光,馬東東倏地坐起,躡手躡腳拔開門閂,借路燈看手腕上的電子表,五點了,東方起了魚肚白,天快亮了,這時候一般是不會查房的,還可以與心愛的人兒親熱一會兒。他輕輕帶上門,步出門口就精神抖擻,腳步哐當哐當邁向八巷。年輕真好,一點也不覺得疲倦,仿佛有使不完的勁,尤其想心上人那股牛勁更足,他沒有擔心治安隊,也沒有擔心狗,他擔心早晨的時間跑得太快。
當站到門口,馬東東又猶豫了,這樣敲門會影響女友休息,她會不會責怪?他趴在門板上,試著小聲地敲了兩下,沒回應,接著又小聲叫了一聲,還是沒回應。她睡得真香,馬東東的手指停在門板上,再次側耳細聽,這次聽到她細微的呼吸,多么可愛動聽的呼吸聲,那睡姿一定相當迷人。他不愿打擾她,蹲在門口邊,蹲了半個小時,心上像是爬上了千百只螞蟻,一會兒看表,一會兒側耳細聽,時間越來越少了,還是敲吧,就是罵也要敲醒她。他又在門板上敲了兩下,這次加重力量,黃彩霞從夢中條件反射地彈出一聲,誰呀?
馬東東嘴對著門縫噓了一聲,我,快開門。
這么早,不多睡一會,她揉弄著睡眼,并沒有責備。
門閂嘩的一聲,門開了。
他回頭望了望巷子,確信沒人,才合上門,閃進屋里。
一夜仿佛三秋。他想死她了,毫不遲疑地抱起她,直往床上沖。她嚷著,掙扎著。一會兒,他停止了一切動作,一團寂靜,彼此睜著眼,彼此想一些連自己也不清楚的心事。陽光從門縫里不知趣地照射了進來,一天就要開始了,多少人是嶄新的一天,希望的一天,又有多少人不想去面對,他們就是其中的兩個,雖然夜晚最害怕過,白天其實最折磨人。
鬧鐘不識時務地叫了,它的聲音像刺一樣扎在他們的心里。他們眼睜睜地看著它叫,沒有用手動它。鬧鐘停止了叫,黃彩霞欠身,推了一下馬東東,起床吧。馬東東背過臉,不搭不理,沒精打采。黃彩霞自個兒下了床,開始洗臉漱口,臉上的疲憊一洗而光,盤了頭發(fā),渾身充滿青春活力。
馬東東望著她洗漱完畢,匆匆下床幫黃彩霞把行李一件一件拎到門口。他把她摟了幾個來回,還想摟,她躲開了。在她看來,這個男人重復太多了。她只有假裝對他的激情充滿抗拒,這樣才能在這個現實平衡。他還是深情地望著她,望著這個早晨的天空,希望得到她的回望。她卻把眼瞼睡下,一臉沉重。他不在意,他知道她心里有他的,她會想他的,這就很安慰,因為他擁有過她的心,還有她的身體。
馬東東提了箱子和被子。黃彩霞右肩上掛著灰色挎包,左手提膠桶,跟在馬東東身后一起跨出小院的門檻。他們把沉默灑在八巷,卻記住了巷子里的石板,光光的,長了青苔。
在巷子口就看見了初升的太陽,才一丈多高,還是溫和的,可愛的。馬東東卻感覺太陽在落下,往東邊落下去,這樣的送別,除了感覺虛無縹緲,還有一些不習慣,還有些悠悠的惆悵。
他們搭上一輛摩托車,一直開到愛豪廠門口。還不到八點,工廠員工正陸陸續(xù)續(xù)進廠打上班卡。下了摩托,馬東東提箱子和被子直往門衛(wèi)室送,黃彩霞喝住他,別進去,放這兒,我自己來,你在這兒等著。黃彩霞來回跑了兩趟,把行李提到門衛(wèi)室的門口,打開嗓門,朝里面的保安嚷,保安,幫忙看看行李。兩個保安應聲而出,一人一手把行李提進門衛(wèi)室。黃彩霞嘻笑著,往門衛(wèi)室里瞧了瞧,奇怪?還有一個保安昨天還在,今天咋不見了。
你說誰呀。有人回應。
還有誰?俺老鄉(xiāng)唄,她得意著。
另一個保安,接了話,哦,我知道,聽你口音,就知道你說誰,鄭勇吧,他轉夜班了。
黃彩霞與保安的調侃,使她的心情像一片曬蔫的葉子遇見水就迅速展開了。她自信地昂首挺胸,甩開腳步,裙裾飄飄地邁進工廠。黃彩霞沒有在馬東東的期待中回頭,這使馬東東感到異常失落。馬東東盯著廠門口的那兩個保安看了許久,女朋友把他看得比保安都不如,這使他很傷自尊,而事實又是如此。無論他怎樣抬頭挺胸,馬東東在太陽下的站姿像一蔸拙劣的禾苗,無法結出飽滿的稻穗。
黃彩霞一腳踏進這個廠的大門,圍墻深似海呀,他深深地憂慮,臉上也莫名的燥熱。他踮著腳往工廠望,還是望不到那個背影。他有氣無力地靠上門衛(wèi)室的外墻,卻聽到傳來對黃彩霞的議論。
一個說,這個女的身材不錯。
另一個說,媽呀,嗓門恁大,不是好貨。
一個說,你沒試過,咋知道。
另一個說:丟你,我是過來人,你說這女人嗓門大,為啥,引起男人們注意唄。
……
- 最新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
- 發(fā)表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