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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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中住在蟈蟈山時去過五女河摸魚,但他卻沒有去過五女河東岸的村子里。他把沽水之源與霞城交界南部的三十多個村子一個不剩地走遍了,沒有白大哥老家的一點兒音信,他堅信了白大哥的話是真的,金蓮花不會離開沽水之源。金蓮花一定是聽了白大哥的話,她沒有最親近的人捎信,是不會莽撞地回金蓮山莊的。郎中尋找金蓮花不會離開沽水之源,他下一個尋找的路線就是沿五女河東岸的村子逐一尋找。他聽說五女河的源頭是老掌溝,白大哥給人看風水去過五女河東岸的不少村子,熟人也多,即使打聽不到白大哥的老家,也從中知道些與白大哥有關的信息。郎中要從五女河的源頭尋找就繞不過金蓮山莊的老掌溝,他出來尋找金蓮花快一年多了,白嫂回金蓮山莊也有半年多了,順便夜里回趟金蓮山莊看看白嫂和她的女兒,黎明前,他就離開金蓮山莊。
金蓮山莊的夜空還沒有這樣的沉靜過,閔狍、格日尼之死,山莊除了守靈人的來回踱步聲,還不時有閔狍莊園長廊掛著百翎的鳴叫。而今日,天幕才拉住,月光像往常一樣的照瀉,老掌溝主峰像一個人影聳立在山莊的背后,山莊沉靜得出奇,連莊園屋脊上的銅瓦都是黑乎乎的一片,郎中也不敢打破山莊的沉靜,躡手躡腳地走進山莊,山莊的氣息也與往常不同,那種從老掌溝襲來的泥土草香全然沒有了,似乎是大火過后的煙漆味兒,郎中以為自己離開山莊太久了。
陌生的氣息,出奇的沉靜都是對熟悉山莊的人傳遞著信息,山莊已經不是從前的山莊了,山莊的沉靜是由于莊園以往的喧騰而變得沉靜,沉靜的山莊是由于莊園的主人移居老掌溝而顯得沉靜了。陌生的氣息是莊園著火,灰燼遲遲沒有散去。
郎中走進山莊,是從莊北的大路進的莊。以往從這條路進莊看不到白嫂住的房屋的,莊園高大的院墻,凸起的磚雕屋脊擋住了白嫂家的視線,而今日,郎中一眼就看出了白嫂的家,白嫂的家是透過一片漆黑,顯出了灰白泥坯屋頂。郎中還是按照舊有的線路去白嫂的家,他路過一片漆黑的地方原是山莊的莊園,莊園怎么就成了這樣了?怪不得,聽不到了百翎的鳴叫聲,原來是莊園遭到了火劫。他心里嘀咕著,莊園上的人沒事吧?
白嫂的家到了,白嫂會把莊園發(fā)生的一切告訴他的,即使白嫂只言片語的吞吐,郎中也會明白莊園是什么時候著的火。
山莊可能也是因為莊園著了火,人們早早地熄燈睡覺吧。白嫂家由于小鯽鯽的緣故,窗紙亮著一點兒微明,郎中叩響了白嫂的家門,“白嫂,還沒睡吧?我是郎中啊?炜扉_門!
郎中要是早來半步,白嫂家的門鼻兒還沒插上鐵棍,白嫂聽到敲門聲,又把鐵棍取下,微明中認出了郎中,怎么莊園燒了,倒竟是哪個貴人來登門?小花草玉梅和婆婆納她們剛剛離開幾天,郎中又回來了,小花草玉梅她們要是再晚幾天走,就和郎中見面了。白嫂雖表達的意思郎中不能完全聽懂,但郎中明白了小花草玉梅來過了金蓮山莊。“白嫂,你是說小花草玉梅來過你的家?”
白嫂伸出了兩個手指頭,支吾了半天,郎中明白還有一個姑娘。
“白嫂,山莊什么時候著火了?”
白嫂知道郎中這個時候回莊,還沒吃飯,從炕頭的笸籮里拿出給小鯽鯽攢的五六個雞蛋去炒,郎中問她的話竟然沒有聽見。
“白嫂,雞蛋給小鯽鯽留著吧,給我做碗莜面魚子就行!
白嫂早已生起了火,她知道郎中最愛吃什么,這時候沒有工夫和郎中搭話。
郎中看小鯽鯽睡得正香,沒去逗她,一個人在屋里閑轉著,他忽然發(fā)現(xiàn)了墻上掛著白大哥平日去給人家看風水背的那個褡褳,褡褳上繡著小天鵝,小天鵝旁邊的那個人已被白大哥身子磨得看不清了是成年人,還是孩子?從磨得毛邊地方看出像是一個女人。郎中十分好奇,白大哥的這個褡褳不是一個成年男子背的,倒像是一個孩子存放干糧的用具,而他為什么一個大人成天背著它呢?白嫂知道他的褡褳從哪里來的嗎?
白嫂除了不會說話,干什么活兒都比正常人快,郎中在屋里閑轉的時候,飯已經做好了。白嫂看著郎中吃飯,郎中拾起了進門時的話題,“白嫂,莊園到底怎么著了火呢?野罌粟她沒事吧?”
白嫂擺了擺手,又做了個吊死的動作。郎中以為是莊園著了火,野罌粟失
去了住所就吊死在了莊園!鞍咨,墻上那個褡褳是白大哥的,還是你原來隨身帶的?”白嫂聽得清郎中說的是她的褡褳,她吱吱呀呀描述了她的出生地原是在沽
水之源的天鵝湖,長大后聽人說過那里百花爭艷,百鳥棲息。她是母親送出了內長城的,那個褡褳就是母親有朝一日尋找女兒的信物。所以,她不論在什么時候,都把它帶在身邊,倔驢也喜歡這個褡褳,時常出去給人家看風水背上一回,倔驢沒有忘記過白嫂的親生母親是居住在天鵝湖的。
郎中跟白嫂在蟈蟈山相處慣了,白嫂吱呀比劃,郎中聽得明白。“白嫂,白大哥見過你的母親嗎?”白嫂搖了搖頭,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那意思是我都不知道我的母親是
什么樣子的,那個褡褳是她長大了,養(yǎng)父母說給她的,倔驢他更就不知道了!鞍咨,你那個褡褳能借給我用嗎?”郎中是個細心人,褡褳是不會弄丟的,母親已經二十多年沒有找過她,褡
褳也不會有用了。白嫂心里這么想的,但還是怕郎中不小心給弄丟了。她從墻上取下褡褳,手指著郎中,再拍拍自己的心窩,那意思是郎中一定還要還給我。郎中借用白嫂的褡褳有何用處?郎中看到了白嫂家的褡褳心生一念,白大哥保護金蓮花是不是聲東擊西呢?金蓮花被送到他的老家不止郎中一個人知
道,莊園的二管家也知道,或許是他有意讓二管家知道,而金蓮花真真藏匿的地方卻不在白大哥的老家。白大哥會不會把金蓮花藏匿到天鵝湖他的丈母娘家?那里應該是最安全的地方。至于白大哥沒有見過丈母娘。拿出她當年送給閨女的信物就能使丈母娘認白大哥女婿了。白大哥一定是這樣做了,一定是把白嫂的親娘家當做他的老家了。
郎中不能在金蓮山莊待久了,若是天亮了出莊,會有許多麻煩。他此時填飽了肚子,見了白嫂她們母女平安,意想不到地發(fā)現(xiàn)了白大哥新的老家。他把白嫂的褡褳背好,白嫂給他做飯的時候已經把他路上的干糧準備好了,郎中謝過白嫂,乘著月光今日耐心等待日出的時候,走出老掌溝,沿五女河東岸再次尋找金蓮花。
金蓮山莊一年半載發(fā)生了許多事情,德爾瑪回娘家路遇沁可,沁可傷好后,跟隨德爾瑪來到金蓮山莊,二管家道出了倔驢死于外長城的真相,小花草玉梅和婆婆納繞五女河專程來金蓮山莊相會野罌粟,野罌粟策劃火燒莊園,二管家回心轉意赴霞城自首,野罌粟自知罪不容誅,挽綾羅吊死老掌溝。而郎中夜回金蓮山莊住在了白嫂家,白嫂卻不能把山莊發(fā)生的一切說給郎中聽,郎中只聽明白了莊園毀于大火,野罌粟死于老掌溝,小花草玉梅和婆婆納來過金蓮山莊的白嫂家,至于莊園著火原因,野罌粟為何要吊死,小花草玉梅和婆婆納來金蓮山莊有何企圖,他全然不知。所以,郎中只是為尋找金蓮花路過金蓮山莊而已,山莊的事當是沒有發(fā)生似的。
五女河兩畔的村子就像金蓮山莊一樣,先有的河流和老掌溝,后才有了人煙。村子隨著河流的自然彎曲而掩隱于丘陵的臂彎里。郎中近日幾次往復越過了五女河,不論村子大小,他無一不去。到了柳條溝,他正巧去過了小花草玉梅和婆婆納路遇那個嬸娘的家里,那個嬸娘的外甥女在五女河的一條支流捉魚,陷入泥沼,正好遇到了越過五女河的郎中。郎中小心地把她從泥沼中拔出,小女孩兒雖是驚嚇,但認得姥姥家門,郎中按照小女孩兒的指點,帶回了她姥姥家。那個嬸娘一看外甥女滿身的泥水,就知道她去了五女河邊,張嘴就罵:“一個女娃倒比那小子厲害,河水還涼著,就下河捉魚,五女河要女娃了。”說著,一個巴掌就落在了女孩兒的屁股上。郎中看著她姥姥又揚起了另一個巴掌,上前制止:“孩子沒有被水淹了,就別再驚嚇她了,快快給孩子換了衣裳吧!
“后生,我說的是真話,你看那金蓮川上五座連起的墳堆就是女子牽手跳
五女河死后埋葬的地方。五女河是慘河,特別是女娃下不得河去!薄皨鹉铮麄?yōu)槭裁匆獱渴痔幽?”“聽柳條村的老戶人家說:古上,村里有個土財主,依仗有幾百頃土地,
欺男霸女,無惡不做。他謀上了村里五個結義姐妹的其中一個,要娶她為妾,五姐妹急中生智,假意答應,于是,在洞房花燭夜時被五姐妹早已準備好的繩索將他活活勒死。五女為了不再受這個土財主家人的報復,牽手跳進了五女河,村里人懷念五女除霸的義舉就為她們修了五座連起的墳墓。深夜里,五女河的流水聲十分悅耳,柳條村的人說,那是五個姑娘在唱歌。”
“嬸娘,以后有沒有女子再跳河了?”郎中不知自己為什么要問嬸娘這樣的問題!拔覀儼岬搅肆鴹l溝再沒有聽說了。只是為了嚇唬孩子說五女河要人了。
其實五女河很溫順的!崩芍新犃藡鹉镎f五女河以后沒有過跳河的女子長長地舒了口氣。孩子的姥姥嬸娘給郎中說完了傳說才如夢初醒,眼前這個眉清目秀的后生
救了外甥女,還沒有道謝一聲,卻去責怪孩子,覺得有點兒對不住郎中,“這個孩子過于厲害,把我氣得倒忘記了謝恩了,丫頭片子,多虧遇上了好人,嬸娘給你磕個頭!闭f著就要彎腰,郎中攙扶起嬸娘,“嬸娘,誰遇上了,也不能眼睜睜看孩子陷下去,以后,對孩子手緊些好!
“后生,你一個人從五女河過來是去哪個村子?”
“不去哪個村子,只想打聽一個白姓人家!
“我們這個村子叫柳條溝,整個村子的人沒有旁姓,都姓白!
“是嗎?那你們村有沒有外號叫倔驢的人?”“原來你也是來打聽倔驢的,前些日子,有兩個姑娘就打聽過白二姑的侄
兒。”“嬸娘,白二姑的侄兒就是倔驢?”“倔驢從小沒爹沒媽,是白二姑把她拉扯大的!薄澳莾蓚小姑娘長的什么樣子?她們?yōu)槭裁匆野锥玫闹秲海俊薄斑@個不知道,兩個姑娘長得都俊,有個姑娘叫小花草玉梅的,叫那個稍
大點兒的姐姐。兩個人沒在柳條溝住夜,去了觀音寺許愿了!薄皨鹉,倔驢一兩年回過柳條溝沒有?他身邊有沒有領過和小花草玉梅一樣大的一個姑娘呢?”“柳條溝怕是倔驢沒來過,他搬去金蓮山莊住時,我們村的人都還住在外長城那邊,更沒見領著一個姑娘!
原來,白大哥的老家早不在外長城住了,一年多的辛苦算是白費了,白大哥的親戚除了柳條溝他二姑外,說不定就是白嫂的親娘了。“嬸娘,倔驢的二姑還在柳條溝住嗎?”
“她根本沒來過柳條溝,死了三年了吧!
“倔驢還有外村的親戚嗎?”
“哪有?聽人說,他路上撿了個媳婦,媳婦娘家孩子多,就把她送了人,
這個孩子命苦,養(yǎng)父母沒等她長大就死了,她不知是什么時候路遇了倔驢。后生,你打聽這個干什么?”“倔驢是我的鄰居,他娶的那個媳婦一個人住在金蓮山莊挺可憐的,倔驢
不知什么原因出走了金蓮山莊,我是他的鄰居,幫白嫂打聽打聽!薄昂笊,嬸娘給你做飯去,我閨女也該從地里回來了,讓女婿陪你喝幾盅。 ”“嬸娘,天還早,我就不麻煩你了。五女河畔的村子我也不去了,嬸娘,
去天鵝湖的路怎么走。俊薄拔覀兯闶枪了吹男聭,自從來到了柳條溝,除了去馬蓮灘的觀音寺,
哪里也沒去過,你在路上打聽吧!
“也行,管好你的外甥女,別讓她一個人去河邊玩了。”
郎中從柳條溝出來,沿五女河北上,幾日就到了閃電湖,閃電湖離蟈蟈山二十幾里的路,他想回蟈蟈山去,想把白大哥老家的消息傳遞給小花草玉梅,他和白嫂一個冬天在霞城和沽水之源的交界尋找白大哥的老家白費了力氣,看來,一開始尋找白大哥的老家就錯了,白大哥的丈母娘才是她和白嫂唯一的親人,金蓮花如果還在這個世上,最有可能是在白嫂的娘家了。沒有金蓮花的信兒,回到蟈蟈山又有什么用啊,與其來回走出四十幾里的路,倒不如向北多走二十幾里的路,蟈蟈山暫時就不回去了。小花草玉梅、你如果是先回了蟈蟈山,就管理好地里的莊稼吧,郎中要去天鵝湖了,那是尋找金蓮花最后的希望了,郎中這次是不會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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