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在线免费看_2021午夜国产精品福利_国产视频精品视频_1024cl地址一地址二地址三2019

但是不能。母親怎么可以拋下我，獨自走了？在那種年代，連口水都會把人淹死的時期，她居然敢把我這個私生子生下來，敢把我養(yǎng)大，獨自忍受屈辱和各種可怕的壓力不吭聲，這樣的母親，不會不跟她的這個孩子告別就走的。

母親當(dāng)然不會離開我。

我像一個生有雙腦袋的怪物，一個腦袋承認(rèn)母親死，一個腦袋拒絕承認(rèn)。兩個腦袋互相打架，分不清輸贏。

母親蹲在地上給我洗衣的形象，從記憶深處透出，逐漸清晰。那時我還沒上小學(xué)，是一個大年三十晚上，吃過團(tuán)圓飯，母親得當(dāng)夜回白沙坨造船廠，運輸隊大年初一加班。我非要跟著母親去，母親不同意，我抱住她的腿不放。母親只得點頭同意。沒有船，我們只得走山路。突然下起雨來，雷聲陣陣。

我緊緊抓著母親的手，怕滑下山崖去。母親走到半路，開始埋怨我，說根本不想帶上我，我卻非要跟著，不聽話，給她添事，真是麻煩！我一生氣，甩開母親的手，走出不到五步就滑倒了，一身都是泥。母親來拉我，我不理會，自己站起來往前走，馬上又跌倒了。

母親一把抓住我，嘆了一口氣說：“這輩子莫非媽媽當(dāng)真欠你？你生生成了我的小冤家！”

那是我第一次與母親那么近。母親帶著我風(fēng)里雨里不知走了多久，最后精疲力竭地站在山岰上，終于看到船廠稀微的亮光。工人的集體宿舍在半山腰上，一共六幢，五十年代的紅磚簡易樓房，三四層高。我們走進(jìn)第三幢，樓梯上全是灰，墻灰剝落，露出涂了一層覆蓋一層斑駁不均的油漆，新標(biāo)語遮住舊標(biāo)語，門窗破破爛爛。在二層靠左端里的一個房間，母親拿出鑰匙，開了暗鎖。這是一間不大的房間，靠右墻有兩張單人木床，掛著發(fā)黃的粗布蚊帳，左墻只有一張單人床，擱著舊木箱，邊上還有一個小桌子，鋪了塑料布，擱了些杯子筷子之類的東西，依墻有一根鐵絲，掛了幾根毛巾和洗的衣服。母親的床靠窗，被子疊得整整齊齊。我睜大眼到處看，想把母親離家在外睡覺的地方記在心里。母親倒了暖水瓶的水，把我周身上下擦干凈，換上她的一件干凈衣服，把我塞進(jìn)被窩里，順手關(guān)掉頭頂扎眼的日光燈。她把我的臟毛衣褲子襪子放在盆子里，蹲在地上洗起來，窗外路燈余光打在她臉上，母親看上去很美，很溫柔。

我馬上就睡著了。

睡得很香。爬起來一看，母親沒在床上，我找遍船廠，也沒她的影子。我大哭著叫媽媽，醒來，發(fā)現(xiàn)是一個夢。可是母親不在房間里，月亮透過烏云堆，孱弱地從窗外照耀下來，這小房間變得陰慘慘，更加冷颼颼。我躺在母親的床上，害怕極了，關(guān)嚴(yán)蚊帳，不敢拉亮燈，也不敢叫。旁邊的單人床，罩著蚊帳，卻始終沒動靜。沒一會兒，母親提著兩瓶開水進(jìn)來，她走過來，掀開蚊帳看看我，用手把我臉上的淚痕擦掉。我馬上放心地閉上眼睛繼續(xù)睡。

那是母親嗎？母親一向?qū)ξ倚U橫、出奇冷淡，似乎她臉上總掛著一串冰柱子，與我隔閡，是前世后生都不可改變的，像一個后媽，不像別人的母親那么寵愛孩子，呵護(hù)有加，表示親熱。

面對母親的關(guān)愛溫柔，我反倒不習(xí)慣了，認(rèn)為自己在夢里。

果然母親第二天早上對我冷冰冰的，她把已干的衣服放在我面前，埋怨地說，“要不是昨夜媽把衣服拿到鍋爐房烘干，哪有你穿的，真是盡給媽添麻煩！”她顯得急躁，一副隨時要發(fā)脾氣的樣子。

我在心里對自己說，就算那是一個夢，不管母親之后對我如何不像母親，我也該滿足。

2好了，今夜坐在這兒給母親守靈，我得安心一些。

院門外，沒有路人，天光暗黑發(fā)紫，看不到星星，也看不到月亮。云層變得又低又厚，鋪壓下來。我說：“但愿不下雨，一下雨不曉得搭的篷漏不漏？”

大肚貓一聽，趕快說：“我去查看一下�！蓖蝗灰粋�鬼祟的身影在大門外閃了一下，就不見了。我整個神經(jīng)束都豎起來，陡然站起，跑到大門前，看清楚：

那是老鄰居王眼鏡。她比記憶中更胖，背倒伸得直直，下著石階，步伐不太靈便，算起來她也該有七十歲了。她來干什么？王眼鏡住在同街的八號院子，災(zāi)荒年在一個廠子修建隊管秤，將母親抬的河沙故意倒掉，還壓扁籮筐，欺負(fù)母親，沒收母親的臨時工證。王眼鏡后來調(diào)到地段居委會當(dāng)主任，不時把母親當(dāng)成一個道德敗壞分子處理，給母親小鞋子穿，拿捏母親，因此年年得先進(jìn)。我們一家子見著她都怕怕的，盡可能繞道或躲遠(yuǎn)，生怕她找茬。若她找到茬，母親就得到居委會和派出所背書、寫檢查，遭到好些人訓(xùn)斥。母親最怕派出所那個年輕戶籍，他懲罰母親與眾不同，他在母親的檔案里添文章，說是要和母親做臨時工的單位領(lǐng)導(dǎo)一起來做母親的思想工作，母親為此丟了好幾次工作。王眼鏡常常出現(xiàn)在我小時的噩夢里，甚至我長大成人，照舊做她懲罰我站在雨中被淋得一身濕透牙齒打顫的夢。哪怕我出國，回家探望母親，經(jīng)過八號院子，王眼鏡瞧見我，也一樣開罵：“爛絲襪子！你這破鞋養(yǎng)的家什，成了作家，得啥子哈巴意！”罵一聲往地上吐一下口水。

有一次國外一家電視臺拍我回家探親的電視片，整條小街都得掃入鏡頭。王眼鏡坐在八號院子天井矮木凳上吃飯，她松掉鐵鏈，唆使她的大黃狗來咬我們，阻止拍片。導(dǎo)演看不慣，出來打抱不平，被她一碗稀飯扣在頭上，嚴(yán)詞義正道：“歷史的經(jīng)驗值得注意，不是西風(fēng)壓倒東風(fēng)，而是東風(fēng)壓倒西風(fēng)，你再來幾個洋威風(fēng)，我王母娘娘照樣不信玄！”

電視片里留下了王眼鏡的一個形象：她灰白頭發(fā)，戴一個棕色鏡框的近視眼鏡，手舉著筷子，嘴角掛著笑說：“拍吧，龜兒子，我就還不信這包藥，爛貨生的小爛貨，出息了，在我這革命群眾眼里還是一樣！”

不錯，就是一樣。

當(dāng)天我在電視拍攝時說，任何時候拿起筆來寫作，我都是長江南岸那個貧民窟的小女孩。

多少人會理解這話呢？誰能真正聽懂呢？

母親能明白。她幾乎年年都去廟里，點上七星燈，虔誠地對著蒲團(tuán)跪下來，口里念叨：“菩薩保佑六妹，給她百合曼陀羅，給她利劍長江水，給她巫山云和霧，給她我的心、我的命，保佑她逢兇化吉，桿子到頭路百條，事事通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