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8節(jié)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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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從見陽光強(qiáng)烈,拿了副眼鏡來給活佛戴上;罘饹]有說話,就從那棕色的鏡片后看著他。
“我夢見了觀世音菩薩!
“他有怎樣的示現(xiàn)?”
“我先夢見了一次,這才上山去拜他。剛才又夢見了!
“我是問你菩薩有什么示現(xiàn)?”
“什么是示現(xiàn)?”
活佛笑了:“就是他在做什么,或者說了什么?”
“他沒有對我說話!
“他當(dāng)然不會對你說話!”
“他在對格薩爾說話!
“什么?!”活佛身子一振,要不是他如此肥胖,說不定都從地上蹦起來了!昂透瘛_——爾?觀世音——菩——薩?”
活佛這樣激烈的反應(yīng),可把晉美給嚇著了。的確,天快亮?xí)r,他又夢見了,還是曾經(jīng)夢見過的場景。活佛繼續(xù)追問。晉美就告訴他,菩薩要覺如建一座寺院,把剛剛來到嶺噶的僧人與俗人區(qū)隔開來。
活佛怔住了,喃喃說:“把僧人和俗人隔開?”
晉美說:“因為剛來的僧人和晁通他們爭奪三色城堡里的寶座!
這時,渡船已經(jīng)劃過河來了。隨從們簇?fù)碇罘鹕洗チ恕K帐昂寐稜I的東西,準(zhǔn)備自己上路了,卻見活佛向他招手,于是,他忍受著隨從們厭惡的神情擠上了渡船;罘鹨恢膘o靜地端詳著他,但是直到上了岸,才對他說:“到廟里來看我吧,我叫阿旺。”活佛看一眼他的隨從,說,“到時候你們不要為難他。”
隨從們聽主子吩咐時,臉上露出的是一種表情,聽從吩咐完畢,臉上又換上了另一種表情?偠灾,就是典型的隨從的表情。
活佛說:“菩薩在你心里埋下了寶藏,讓我來幫助你開掘!
他知道這種說法,關(guān)于格薩爾的英雄故事,上天已經(jīng)將其埋藏于人間,讓后世的人們總有不斷的發(fā)現(xiàn),稱之為伏藏。一些伏藏寫在紙上,埋于地下,讓有緣人開掘,更有一種伏藏,直接就埋藏于某個人的心中,叫做心藏或識藏。機(jī)緣到來時,就會從某人意識中露出頭來,顯現(xiàn)出來,使之在世間重新流傳。
廟
覺如又開始向來往商隊收石頭稅了。
嶺噶遷來的各部落人眾看到商隊的馬背上又馱上了石頭,知道覺如要建一座叫做“廟”的大房子,好讓僧人與俗人分開,都自動地加入到了送石頭的隊伍中間。其實,兩個僧人并不在所有俗人中間,他們只是跟貴族們待在一起,在他們中間傳播教法。兩個僧人一個來自東方伽地,一個來自南方印度。僧人說,他們跟已被嶺噶人當(dāng)成神來尊崇的蓮花生大師,遵從的是同一教法,但嶺鳴人不大相信。蓮花生大師四處降妖伏魔,卻沒人知道他神秘的行蹤。傳說他來去都是御光飛行。降妖伏魔的間隙,他都在偏僻的山洞中面壁修行,很少接受人們的布施供養(yǎng)。但是,這兩個人背著經(jīng)卷,扶杖而行,來到嶺噶?xí)r,人已經(jīng)形銷骨立,一身麻衣褪盡了當(dāng)初的顏色。他們來到嶺噶,整天教人誦讀經(jīng)卷。他們既然說跟蓮花生大師一樣遵從同一教法,大部分跟他們誦讀經(jīng)卷的人其實就盼著他們早日傳授鎮(zhèn)妖伏魔的教法。
僧人卻說,更多的妖魔生于人心,他們弘傳的是調(diào)伏心魔之法。
什么是心魔呢?搜羅財寶,渴求權(quán)力,野有貧寒而錦衣美食,都是心魔所致。但是,來到嶺噶沒幾年,人們即拜伏于他們帶來的神像,口誦能夠持明凈心的六字真言。僧人便住進(jìn)了部落首領(lǐng)的城堡,穿上了閃閃發(fā)光的綢緞,法器金包銀裹,每說一句話,人們都要俯首稱是,他們還常常為部落首領(lǐng)出謀劃策,甚至直接出面行使職權(quán)。
老總管絨察查根把覺如籌建廟宇的消息告訴身邊的兩個僧人,詢問他們的意見。僧人之一說:“我們是救度眾生的人,就應(yīng)該在眾生中間。”
另一僧人說:“牧羊人怎么能夠不在羊群中間?”
老總管不大高興聽到這樣的說法,他說:“照此說來,我也是一只羊了?”“老總管不要動氣,人人在無上教法前都是羊,不是我們出家人的羊。”深感受到冒犯的老總管說:“無論如何,我們都借住在覺如開辟的領(lǐng)地上,還是聽從他的安排吧!
兩個僧人還要辯駁,總管舉起手讓他們住口。他對嘉察協(xié)噶說:“到你弟弟那兒去一趟吧,為什么他行事的道理,我們無論如何也不能明白?”
嘉察協(xié)噶得令非常高興,立即就跨上馬背出發(fā)了。
他算過,路上起碼要走五天。途中,他遇到成群奔跑的羚羊,他想,說不定喜歡惡作劇的覺如就化身在他們中間。于是,他勒住急馳的馬,說:“我親愛的兄弟,要是你化身在它們中間,就請你站到我面前來吧!
羚羊群看見他背在背上的弓和懸在馬鞍邊的箭袋,都驚惶地逃散了。
他還在路上遇見了成群的鹿、野牛、野馬,常常化身無數(shù)的覺如都不在它們中間。他來到了梅朵娜澤媽媽的面前。梅朵娜澤媽媽含笑指指水流曲折寬闊的黃河灣。成群的天鵝在碧水中漫游。嘉察協(xié)噶驅(qū)馬奔馳到河邊,一只天鵝飛起來,直撲到他肩上,然后,他聽到水禽的鳴聲變成了覺如的歡笑。天鵝的翅膀變成了弟弟的手臂,抱住了他的肩膀:“哥哥看我來了!”
哥哥把自己的額頭緊貼住弟弟的額頭,好半晌都沒有分開。然后,他說:“帶我去看看你修的廟吧。”他說“廟”這個詞時,很陌生,很不習(xí)慣。此前嶺噶沒有這個東西,只有石頭堆砌的祭壇。
覺如笑了:“你不會說那個詞。我也有點不會!
這時,那座用新的石頭稅建起的廟宇已經(jīng)接近完工了。大殿里將要供奉兩個僧人分別從伽地與印度帶來的佛像,漂亮的閣樓用來儲藏他們攜來的經(jīng)卷。嘉察協(xié)噶告訴弟弟,僧人不大愿意離開城堡。覺如說:“他們本來就是從廟里來的!
“你怎么知道?”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知道,但我就是知道!庇X如說,“他們會來的,廟是他們的家。”
那是嘉察協(xié)噶一生中最為快樂的幾天。兄弟倆驅(qū)馬奔下山岡,又奔下山岡,到了一個巖洞很多、寸草不生的巖石山岡,把一頭五百多歲的熊殺死在山洞跟前。這頭成精的熊已經(jīng)殺死了太多的羊和它們的牧人了。嘉察協(xié)噶是凡間英雄,他殺死過很多嶺噶的敵人,這是他殺死的第一個妖魔。他說:“其實我也可以殺死妖魔!”
“只要你覺得自己可以戰(zhàn)勝他們!”
他們又驅(qū)馳到一片河灘地,在那里射殺了驅(qū)使著大群屬下、能把大地全部掏空、使牧草全部死亡的地鼠之王。三天后,他們再回到這片河灘時,就看見雨后的大地恢復(fù)了生機(jī),青青的草芽罩在地上像一片輕煙。很快就會有流落無地的牧人來這里扎營生根了。嘉察協(xié)噶因此知道,嶺噶新的生存之地就是弟弟覺如如此這般開辟出來的。他由衷地說:“弟弟,你真的應(yīng)該做我們的王!
覺如在地上打一個滾,又變幻出一種丑陋而又可笑的形象:“我不是誰的王!
嘉察協(xié)噶從馬上下來,摘下頭盔,屈膝在弟弟面前:“我怎么配做你的兄長!”
弟弟恢復(fù)真身,扶直了哥哥的身子,把額頭緊貼在哥哥的額頭上。覺如說:“我們就在這里告別吧!
嘉察協(xié)噶問:“真要讓僧人來嗎?”
“馬上就來!
“可是你的廟還沒有修完……”
覺如指了指遠(yuǎn)處的山口,說:“哥哥你到了那里的時候,再回頭看看吧!奔尾靺f(xié)噶上了馬,向遠(yuǎn)處驅(qū)馳而去。覺如知道有天兵天將在天上護(hù)佑著他,但他假裝沒有發(fā)現(xiàn)。因為凡人不能看見的,他卻能看見。他想,該讓他們現(xiàn)身了:“你們藏在云后的兵馬,下降到我的面前來吧!”
那些天兵天將應(yīng)聲顯形,亮閃閃的盔甲,亮閃閃的刀矛,整齊地排列在他面前。他說:“人們很勞累了,既然是天上菩薩的意思要修廟,那你們就顯示神力,讓那廟馬上完工吧!碧毂焐裨俅紊狭颂炜,不一會兒,天上就烏云密布,把正在修筑寺廟的那個小山岡籠罩住了。云層中雷鳴電閃,如箭的急雨和沉重的雹子降落下來,把眾多的石匠和木匠都驅(qū)離了山岡。
身后有著那么大的動靜,嘉察協(xié)噶都沒有回頭。直到來到那個已經(jīng)可以眺望到另一片富饒河灘的山口,他才回過身來。他跟那些木匠和石匠一起,看到云開霧散,一彎彩虹顯現(xiàn)在藍(lán)天下面。那座寺院已經(jīng)完工了。厚實的赭紅墻體莊重,金色塔尖直指藍(lán)天。覺如又一次讓奇跡在兄長面前顯現(xiàn),讓他更加堅定地相信,弟弟一定能做嶺噶的王,只有他才配得上做未來嶺國的王。
未來嶺國的王要讓僧人們住到廟里去,那他就一定要讓僧人住到廟里來。但是怎么才能讓他們離開爭權(quán)奪利的城堡,這個戰(zhàn)場上勇猛卻生性善良的人心中著實犯難。這個心思弄得他一路上惴惴不安。沒想到,走到半路,卻見兩個僧人帶著幾個新收的弟子匆匆地迎面而來,帶著他們的佛像和經(jīng)卷。兩個僧人已經(jīng)脫去了絲綢的衣裳,幾個新弟子剃去了紛披的長發(fā),光潔的頭皮上細(xì)密的汗珠反射著陽光。
天兵天將幫助覺如建成寺廟的消息閃電一樣傳遍四面八方,跑在了飛快趕路的嘉察協(xié)噶前面。
“佛法顯示了無邊的力量!”僧人對嘉察協(xié)噶說,“這不只是要讓僧人回到廟里,更向世人昭示,寺廟將要在嶺噶星羅棋布,寺院金頂將在嶺噶所有吉祥的山岡上閃爍光芒!”
然后,他們就急匆匆地奔向他們的寺廟去了。
病
一個高大威武的神人,眨眼之間就站在了面前。一身金甲金盔的光芒把他照亮。他認(rèn)出了這個神人就是格薩爾:“是你?”
金甲神人點頭說:“是我!
“格薩爾大王。”
晉美的反應(yīng)是要翻身起來匍匐在地,大王的神力卻讓他不得動彈。大王發(fā)話了,身在近處,聲音卻來自天空深處,帶著遙遠(yuǎn)的回響:“我知道你想歌唱!
“我想歌唱。”
“可是你嗓子嘶啞!苯鸺咨袢艘粡椫,一粒仙丹飛入了他口中。沁涼,柔潤,一股奇香閃電一般走遍了他身體的里面。那奇香是一種光芒,在身體里那么多自己未曾意識過的通道中飛躥。晉美叫一聲:“大王啊!”同時聽見自己的聲音變得洪亮,從胸腔,從腦門都發(fā)出了共鳴。大王說:“牧羊人,從此你將把我的故事向眾生傳唱!”
可是……”
“可是你腦子不好。但從今之時,這種情形已經(jīng)改觀了!
神人倏然消失,聲音卻近在身前。他立即就覺得天朗氣清,但見云彩飄散,藍(lán)天洞開,重樓高閣中,眾神紛立。
他趕著羊群從草灘上回家,眼前的情景卻在時時幻化。那些羊有時變成雄獅,有時變成雪豹,有時變成難以描述形狀的妖魔,他揮動手中的鞭子時看到電光閃耀,然后,瞬息之間,不知是現(xiàn)實的世界還是腦海之中就布滿了千軍萬馬,或者靜止不動,凜然的氣息讓人心驚;或者像被狂風(fēng)驅(qū)動的潮水,帶著雷鳴般的聲音,互相吞沒互相席卷。好在頭羊自已識路,把羊群帶回到畜欄,也把跟在羊群后面的瞎眼牧人帶回到村莊。
他在黃昏的光線中摸索著把羊欄門關(guān)上,自己就昏迷了。
牧人一倒下,溫順的羊群驚慌地叫喚,公羊們用堅硬的犄角去撞擊羊欄。羊是沉默的動物,平時回到羊欄,口里空空如也不斷地咀嚼,好像它們沉默,是因為有太多的東西需要這樣咕咕嘰嘰地錯動著牙床來回味,好像它們是一群內(nèi)心豐富敏感的家伙。但這天不一樣,所有的羊都一驚一乍。村莊里最見多識廣的老人也沒有見過這么多羊同時叫喚。這樣的異象出現(xiàn),總是意味著什么不尋常的事件。
人們往羊欄奔跑時還在問:“他被狼咬傷了嗎?”
“他昏過去了!”
“被公羊撞了?”
“他燙得像塊燃燒的炭!”
人們一趕到,羊群立馬就安靜下來了。
人們把抬回家的晉美放在床上,雖然身上什么都沒蓋,身下的熊皮褥子卻使他體溫更高了。兩騎快馬沖出了村莊。一騎去幾十里外的鄉(xiāng)衛(wèi)生院請醫(yī)生。一騎去寺院請活佛。看他高燒的樣子,怕是挨不到活佛和醫(yī)生到來。但是除了等待,人們并沒有什么辦法。但高燒的病人自己醒了過來。
“你很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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