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輸了年齡我什么都沒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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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5:30p.m.。我看著寫字樓巨大落地窗外的陰霾天地。
一切都是灰色的,包括我的衣服。一件在優(yōu)衣庫買的棉T恤,79塊。老鼠灰的顏色,毫無圖案。仿佛自己和這城市的色調(diào)已經(jīng)貼合交融。下身穿的西褲,黃鼠狼的顏色,腰際線有點高?慈,有種生養(yǎng)了幾個孩子似的臃腫婦女的架勢。早晨怎會招呼了這樣一身衣服上身,自己都開始嫌棄自己。
在會議日程上敲打 “pm” 兩個小寫字母,自己的手關節(jié)靈活的不可思議。中文自動聯(lián)想結(jié)果是“破滅”,不請自來地躍然屏上。
同事們好像都靜好得很,一張張臉和精神都被面前的電腦顯示屏妥帖而完好的吸收了。不知道那里面究竟有什么。每個人都仿佛在爭分奪秒地精工細作,看上去又像僵尸一樣遲緩無能。
我每天都想到快要到來的30歲。這個念頭,總能擊中我好久好久。這像一個揮之不去的壞消息——你殺不死送信的,也不想向人宣讀信的內(nèi)容,甚或是自己。
似乎在許多年以前,大概我二十四歲那年吧,記不清了,時間就開始以一種和我毫無關系的陌生嘴臉,自顧自地往前碾。慶生、慶新年,慶農(nóng)歷新年、暑期檔電影一年年更換,一年年貼秋膘......自己都無動于衷地參與了。然后覺得毫無關聯(lián)。
討厭得知自己無可挽回的衰敗。年紀輕輕,曾是我作為女人不多的、甚或唯一的優(yōu)越感。
這30年里面,我在這個城市里吃了很多不同的飯,館子似乎也下夠了。如果有人約我出去吃飯,我依舊會欣喜一番,但如若沒有,我也就那樣默默的生活,吃乏善可陳的糧食;這30年里面,我在這個城市里買了數(shù)不清的衣裳。有的很廉價拙劣,有的在付款時略有心跳加速和焦慮,但所有買過的,最后都變成那一柜子的索然。如果遇到為之一振的衣服,我依然會在瞬間像所有其她女人那樣,用評審團專家般的眼光苛刻地審視顏色、款式和質(zhì)地,但越來越冒出的念頭是:不買也可以。
于是,在這個城市所有女人的吃穿享受與歡娛中,我逐漸喪失高潮的能力。
下班,我四肢無力地行走,自知駝著背,但不愿做任何努力抬頭挺胸。細細端詳?shù)罔F里的人,都是陌生奇怪的臉,見到一千張一萬張還是感覺置身荒原。想起昨晚,依稀或許是前晚,做了一個夢,夢中無數(shù)貌似有臉有貌的人,卻一個也不認識。這世界上,除了和自己真正關聯(lián)的那兩三個人,其余的,是人是游魂是外星間諜或只是夢中投影,歸根結(jié)底,和我又有屁關系呢。
最近,不知怎的,大腦經(jīng)常會無可救藥般浮現(xiàn)人群踩踏事件、毀損漏電的扶梯,或相撞的列車。腦子不能自已地自制慘烈畫面,時常讓自己有瞬間的驚恐和抵觸,但最終也只能泄氣的對自己說:如果是今天就是今天吧。原本,自己能安排的事也沒有一兩件。
地鐵并不算擠,基本可以做到較有尊嚴地站著,也沒有討厭的人肆無忌憚斜倚在扶手上。身旁的女生打扮得用心良苦,估計是熱戀的年紀,非常吃苦地踏著一雙高跟裸靴,我?guī)缀蹩梢钥吹剿诎抵谢顒犹弁吹哪_趾。前兩年,內(nèi)心深處覺得理應喊她阿姨或大姐的女人,突然發(fā)現(xiàn),她們其實都很是年輕?陀^想,她們有的也許是欠缺保養(yǎng),有的是天生老相,但細看便發(fā)現(xiàn)眼神都透著沒經(jīng)驗。那是各種經(jīng)驗的缺乏,和各種打擊的缺席。我似乎無法不幸災樂禍地在心里說,好吧,你們也只有五年時間,也就那樣。這世上,任憑任何,都斗不過兩個五年吧。
而自己,正是身處兩個五年之后,這是如此簡潔和無情的事實。輸了年齡我似乎什么都沒贏。該拿什么,讓自己心安理得站立在這個已經(jīng)遠遠把自己甩在身后的城市里。為什么總覺得虧心。近兩年來,自己也疲于奔命的去補,焦慮難安的去補--認認真真上了瑜伽課,和一個1989年出生的教練學了游泳,報名了大齡青年組成的讀書會......算是力求精神百倍的去充實生活。但面對自己時的虧心,卻一直在那兒。
該拿什么,讓自己心安理得并心甘情愿的站立在這個已經(jīng)遠遠把自己甩在身后的城市里。這城市早已變得像一臺巨大的絞肉機。自己百般排斥、萬般厭惡,卻被血肉模糊地和她絞在一起。一早談不上什么是自己的節(jié)操,自己的志愿了。
公司里年紀相仿的女同事,每一個都孜孜不倦的打扮,但整體效果并不風調(diào)雨順。似乎,女人們在裝扮上永遠互為模板,東施效顰,連環(huán)效應。于是,白天總能在公司走廊里瞥見驚雷閃電。今年,城中流行的,則是各種長度到達腳面的紗裙和松糕鞋。
盡管自問看不上她們對長紗裙和松糕鞋的幼稚追捧,但每個同齡女生,一開口又都是出乎意料的世故和老練。甚至有點兒狠。她們漫不經(jīng)心地駕馭著諸如老公、減肥、入托和單位冰箱里人奶保鮮的話題?粗c自己同時代的女人們,如此心安理得并一帆風順的老去,我覺得深深的孤立。
上禮拜,打開公司的冰箱門,悚然地發(fā)現(xiàn)自己精心保存的香辣藕片和人奶并排擺著,覺得腦袋嗡的發(fā)懵。
今年的新進實習生,茜,毫無懸念的是個22歲女生。嗯,也許還是虛歲。我篤定的告訴自己,她那兩條不對稱的法令紋,其實比我的還要深些許。
對方自然是意料之中的不解風情。每每嗲聲嗲氣叫我蘭迪姐,并慣常用五歲女童般眼神注視我,眼巴巴在中飯時向我撒嬌:“蘭迪姐─,你中午都去哪里吃飯啊…要不要一起嘛”。
撒嬌沒用。你老姐姐我也還不是中老年人,不要企圖利用中老年人的弱點。我恨恨地想,不如叫我蘭迪婆好了。于是,還要陪她吃飯,然后被這個腦子好使的姑娘細細地掃聽公司的工資和待遇,以及各種人際關系的偵查與反偵察。
我一邊觀察著茜對上司的殷勤笑語,以及各種試圖融入的個人奮斗舉動,不禁懷想自己22歲那年。媽的,簡直不是一個物種。
22歲那年,我屢屢因與成人世界的碰撞,而一身落魄的踽踽獨行在三環(huán)以里,二環(huán)以外。遙想那時的自己,學生氣十足,在單位里話少得很。那不是因為屌或是傲,那是純粹的不好意思和臉皮薄。不好意思報銷,不好意思請假,不好意思和可怕的老婦女搭話或打招呼。這都是自己當年做出的事兒。
那一年,自己喜歡在心情低谷時在快客(Quick)便利店購買一種抹茶棒,然后,像抽煙一樣將其叼在嘴里,故作滄桑地看下班的車流。那時,城里炫目夸張的高檔車,似乎也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淤。前天,買完午飯走到公司附近,目擊兩輛法拉利跑車險些追尾,駕駛和副駕駛的年紀加起來,也許還都不到四十。
那種抹茶棒的味道可真好。那種心情,也仿佛要與整個世界決斗,卻毫無畏懼與妥協(xié)。年輕的潦倒,即便一無所有,也是充滿力量和自傲的。
可現(xiàn)如今,內(nèi)心的堅持終于和視力一起模糊了起來。生命力不再旺,肝火肺火卻長年很旺。不過是幾年前的輕狂歲月,好似變成廁所書籍里的一頁笑話,被我自己在人生的種種三急中匆匆翻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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