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唐花瓷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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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 岸
爺爺九十高齡了，耳不聾，眼不花，但不時犯糊涂。說來也怪，電視臺播出鑒寶類節(jié)目的時候，他總能清醒一會兒，陪我們一起津津有味地看。每當(dāng)藏友的瓷器被專家認(rèn)可，估出天價，爺爺就搖搖頭，指一指屏幕，嚷嚷，就這？就這？
爺爺是大別山區(qū)黃泥灣人。抗日戰(zhàn)爭時期，他因為饑餓流落到冀中平原，參加了游擊隊。日本投降了，他們被解放軍收編，揮師一路南下。義陽解放的時候，爺爺轉(zhuǎn)業(yè)，到地方政府工作。
怎么了，爺爺？我問。我是爺爺最小的孫子，爺爺最疼我。
我們過去埋的，都比這個好。爺爺說。
你還埋過瓷器？埋在哪里？我迫不及待地追問。說實話，爺爺后來雖然官居廳級，卻廉潔奉公，沒有給我們積攢下任何家產(chǎn)。哪像現(xiàn)在的官員，個個富得流油？如果他能夠提供個線索，讓我挖出一兩件寶貝，也算他沒有白疼我。
爺爺不理我。再問爺爺，他糊涂了，仰靠在沙發(fā)上呼呼睡去。
我只好問爸爸。爸爸搖搖頭說，咱們祖上一貧如洗，哪有寶貝往地里埋？
再看鑒寶節(jié)目的時候，我就長了個心眼兒。到了鑒別瓷器的環(huán)節(jié)，我趁爺爺清醒，趕緊問，爺爺，這個比你埋的好吧？
爺爺不屑一顧地說，天壤之別。
那你后來挖回來了沒有？
挖什么挖，都炸了。
怎么會炸了呢？
炸日本鬼子……
再問，爺爺又迷糊了。
我只好又問爸爸。爸爸說，你爺爺年輕的時候，是游擊隊爆破組的，專門埋地雷對付日本鬼子。
我嘲弄地說，他埋地雷就埋地雷，吹什么牛��？還埋瓷器呢，不會是青花瓷，大明宣德年間的吧？
又到了鑒寶節(jié)目時間，我早早坐到爺爺身邊。
爺爺，你不是埋地雷的嗎，怎么埋瓷器呢？
我們自己做地雷。鐵罐不夠用，我們就用瓦罐、砂罐，后來就用瓷罐。
什么樣的瓷罐？青花瓷的嗎？我問。
爺爺閉上眼睛，呼呼睡著了。
我長嘆一聲。不管是什么瓷，只要用來做地雷，都是暴殄天物。為什么不少做一個地雷，留個空罐子呢？
鑒寶節(jié)目開始了。我單刀直入，問爺爺，你們埋的是什么瓷罐？青花瓷嗎？
爺爺點(diǎn)點(diǎn)頭，說，有青花瓷，很多種瓷器。我也不懂，東家說是什么鈞瓷、汝瓷，最名貴的是那件唐花瓷……
什么是唐花瓷？我急忙問。
爺爺不說話了，不該迷糊的時候老迷糊。
問爸爸，爸爸也不明白。
我打開電腦，去百度搜尋。原來，唐花瓷產(chǎn)于河南省魯山縣梁洼鎮(zhèn)段店村，隋晚期始燒，唐初期燒成，以后斷燒至今。唐花瓷是鈞瓷的源祖，不少學(xué)者在其著述中都把唐花瓷稱為“唐鈞”。
我的神啊，上帝以及老天爺啊，怎么能用唐花瓷做地雷呢？我感嘆。
鑒寶節(jié)目準(zhǔn)時開播。
爺爺，你還記得唐花瓷什么樣子嗎？我問。
怎么不記得？看起來沒有青花瓷清爽，黑不黑黃不黃的底子，有的地方白有的地方藍(lán)，顏色雜一些。
爺爺說得太對了，網(wǎng)上說唐花瓷為一種黑地、上有天藍(lán)或乳白斑塊的瓷器，我還專門搜出圖片看了。
爺爺，你知道嗎？唐花瓷非常貴重，非常珍稀。
難怪，別的東家都舍得，就是抱著件唐花瓷不丟手，后來，一咬牙一跺腳，說，為了抗日，拿去吧。東家的眼淚流老長。當(dāng)時我不明白，為了一個破罐子，哭什么哭？……說著說著，爺爺頭一歪，迷糊了。
爺爺老說東家，東家是誰？我問爸爸。
爸爸說，東家是當(dāng)?shù)亻_明鄉(xiāng)紳，喜歡收藏，抗戰(zhàn)期間捐了很多錢物。后來，解放了，他被鎮(zhèn)壓了。
我和爺爺又相聚在鑒寶節(jié)目開播的時段。
爺爺，你確信那個唐花瓷地雷爆炸了嗎？
爺爺眨巴眨巴眼睛，困惑地說，我還真不清楚。
你們當(dāng)時埋在哪里了？
埋在……爺爺忽然警惕了，狐疑地問，你問這個干什么？
要是能刨出來，值老鼻子錢了。
刨你娘個頭！爺爺兇兇地罵一句，一巴掌扇在我的腦袋瓜子上。再問他，他又迷糊了，搖都搖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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