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穿得好的女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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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話:一個不愛自己的人,會在文字里傳達一種怎樣的矯飾,或者厭棄?按照現(xiàn)在的話來說——負能量?雖然女作家不是女明星,并無悅目于大眾的義務,但是,身為女人,總有悅己、或者悅夫的義務吧?姐姐呀,已經(jīng)面如土色,就不要再穿土色的衣裳了,您這是打算到黃土高坡臥底么?
“我像往常那樣沒有戴耳環(huán)、項鏈和手鏈。我穿的是晚禮服絲質(zhì)裙,真絲上鑲滿了一層層小金片,右肩膀和右上側(cè)胸完全裸露出來,左肩膀上只有一寸寬的絲質(zhì)金片肩袖連著下身裙子,裙子是旗袍式的。麥克講我穿上這種晚禮服,快變成一條金魚了……”
——哇嗚,好驚艷的“單肩亮片裹身希臘女神款晚禮服”,放在當下,一定是“已售出1091件”的 “爆款”。但是……我翻到這本當年曾打動過無中國人的暢銷書《曼哈頓的中國女人》末頁:“1992年3月25日正午完稿于紐約!薄,太陽底下并無新鮮事。T臺上更沒有。
我對一切喜歡在文字中表達對衣裳喜悅、乃至沉迷的女作家,充滿好感與想往。即使是為“主流”,也就是“男性”社會所不齒的時裝類女作家,寫得好,也會博得我日夜莫忘。比如香港時裝專欄作者黎堅惠,佩服她,是因為她曾連續(xù)20年,每天自拍“是日裝扮”,并終于集結(jié)成書。20年啊,同學們,都可以生個女兒,并且做外婆了!又比如日本時尚暢銷書作家林真理子,佩服她,也是因為她20年如一日地對于新款愛馬仕鉑金包和“當季新裝”的戀戀癡情。當然后者文筆也算不錯。
讀《羅蘭小語》是20年前的舊事了,但我仍不能忘,羅蘭女士每年生日時,都要買給自己的一段上好衣料(呵,上世紀50年代的臺灣,成衣業(yè)還不那么發(fā)達。。那位長得不美的女詩人兼女畫家席慕容,也有一顆愛衣成癖的向美之心,常常在文中遺憾:她永遠買不起看得起的衣裳,好容易攢夠錢,新一季時裝又漲價了——令我想起當年毛岸英、毛岸青小哥倆買字典的悲催故事(哈,70年代的臺灣,時裝業(yè)開始發(fā)達了)。
還有個不為內(nèi)地讀者熟知的臺灣女作家張小虹,曾經(jīng)寫道:“我對那件裙子(一件秋香色、楊柳絲的長裙)那樣朝思暮想。那種撕裂的痛苦,其實是一種對于失落無法承受的情緒,這樣的失落并不因為我買回了另一件黑色長裙而解除,那件黑色長裙所代表的是更深的失落。”——我立刻就瞄上了她。
這一瞄,才發(fā)現(xiàn)她背景深厚……臺大外文系畢業(yè),美國密歇根大學英美文學博士,現(xiàn)任臺大外文系特聘教授。有多部有趣著作,更是張愛玲研究者。她對于張愛玲的奇裝眩人頗有見地——
“如何把‘門第’轉(zhuǎn)換成一種可資運用的當代‘象征資本’,張愛玲迷糊中有精明。出道時‘奇裝異服’,用短襖配旗袍,不僅創(chuàng)造話題,成功形塑了個人的形象風格,更是拐彎繞路帶出自己世家大族的出身,畢竟一襲大鑲大滾如意云頭的夾襖,哪里是尋常人家可以出手的衣飾。張愛玲不是說嗎,就連祖母的一床紫鳳凰被面也可以設計成連衣裙,重點除了在舊衣新穿的巧思創(chuàng)意之外,更有家世出身的提喻效果,就算家家有個老祖母,也不能家家都有古董衣、古董被面吧。”
——后人評張雖多,卻多數(shù)個人臆測。我覺得,上述這段文字是少有的、真正懂得張愛玲的評論之一,源于一個因為真正喜歡、所以懂得服裝,從而與同樣戀衣成癖的張愛玲息息相通的女人。跟博士身份與否,倒沒有太大關系。
張愛玲的另一名資深粉絲三毛,同時也是長裙的粉絲。從1973年出道,到1991年離去,一直在口口聲聲謳歌近年大火的那種拖地長裙。以至于我以為她是羅圈腿。后來看見她60年代穿著當時最時髦迷你短裙的照片,發(fā)現(xiàn)是我小人之心了。雖然長裙在俗世人那里是經(jīng)濟低迷的指南針,但于三毛,是自白文藝范兒的一面旌旗。
三毛寫服飾,令我印象最深的有二:一是寫到,她和荷西倆從西非沙漠回馬德里,為表孝心請公婆吃大餐。公婆每吃掉一塊龍蝦肉,她就悲傷:自己的繡花腰帶被吃掉了;每吃掉一條火雞腿,她就唏噓:襯衫袖子少了一只……除了富二代,是女人都會莞爾理解她這等小女兒心思。
二則更有趣了,她調(diào)侃美麗的小姑子,“因為買不起太多衣服,只好靠換男友來換衣裳!薄斎话胝姘爰佟N业故且娺^不少女人,每換個男友,就會處理掉一批舊衣,算是另一種“盡釋前嫌”吧。當然,也有可能是為買新衣裳找借口。
瓊瑤因為是“三〇后”(生于1938年),與后來的讀者們有巨大的時尚代溝。甭管是“平?偸谴┮簧碜仙囊律选h飄逸逸”的“紫柔”(《穿紫衣的女人》),還是開始總是“一襲黑衣”、戀愛后改成“一襲黃衣”的“盼晴”(《聚散兩依依》),她所心心念念的衣著品味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都被大家伙所自動屏蔽。
瓊瑤還有本小說《卻上心頭》,文中女主角祝采薇,穿的是一襲“雪白雪白的真絲襯衫,系了一條翠藍翠藍的大圓裙子”,因為成文年代久遠,倒正輪回當下的復古風潮。雪白撞翠藍,既小清新又不失小性感,小女人味兒得剛剛好。當然,前提是要有祝采薇的柔白肌膚,夢幻眼神,以及“不盈一握的腰肢”。
大圓裙子,也稱“傘裙”,或者“蓬蓬裙”“泡泡裙”。在全民皆兵的日本戰(zhàn)后,被日本著名主持人、超級暢銷書作家黑柳徹子女士稱為“降落傘裙”。在她初入社會的19歲,媽媽就為她做了這樣一條降落傘裙,鮮艷的橙色和她熱情迷糊的性情很搭調(diào)。她就穿著這件“我最好的衣裳”,考進了日本NHK世界電視臺,從此一飛沖天。后來她寫的少年回憶錄《窗邊的小豆豆》,一本書就賣出了上千萬冊。
亦舒筆下的女主角,則對這樣的瑰色艷調(diào)很是不屑!堕_到荼蘼》里有間只賣黑白兩色時裝的“云裳時裝店”——我嚴重疑心:要不是亦舒一紙風行,那些非黑即白的品牌歐寶(odbo)、納帕佳(La pargay)們,能在素喜穿紅著綠的中國人這里賺得盆滿缽溢?這次的疑心倒不一定是小人之心,另一個有力佐證是:這幾年的Shopping主力軍九〇后沒那么迷亦舒了,這倆牌子的專柜明顯就減少了。
大約是嫌真絲太便宜,人家亦舒的女主角從不肯穿真絲。亦氏男女主角見面,接頭暗語都是“(這派對上)只有你我穿粗布衣服”。內(nèi)地女性知道“開司米(Cashmere,即羊絨)”這舶來詞,卻是由亦舒起。也是,“當我40歲的時候,身體健康,略有積蓄,已婚,丈夫體貼,孩子聽話,有一份真正喜歡的工作,這就是成功,不必成名,也不必發(fā)財。”——理想平實、生活殷實的的女人,確實適合穿“開司米開衫”。顏色最好是黑白灰米咖的,嫣紫與亮黃斷斷不要。配“養(yǎng)過(也就是基本沒洗過)”7年的粗布長褲,球鞋。而衣服上有荷葉邊、亮片片的女人,與其說是亦舒女主角的,更不如說是亦舒本人的笑料……
終于見過亦舒本尊的相片,才恍然:一張濃眉大眼、棱角分明的方形臉,確實不適合小眉小眼的蕾絲荷葉邊。記得采訪鳳凰衛(wèi)視知性女主播曾子墨時,她也表示過對安娜·蘇(AnnaSui)層層疊疊荷葉邊的厭棄——她也屬于這一款廓形大方的美女。
張愛玲以后,真正穿得四海驚動、五洲嘯蕩的女作家,無疑是香港的林燕妮。她曾多次被評為“本港最佳衣著人士”。要知道,跟她并列的,多半是吃外表這碗飯的藝人。想要獲此殊榮,除自身本錢(身材+錢袋)充足外,更得有一股“頭可斷血可流,衣服斷不能不美”的軸勁兒。
“每一季名店的新貨到了,都會給我電話,通常我會一口氣把一季的衣服都買下來,幾十件!绷盅嗄菰谝淮尾稍L中回憶。
記者咂舌:“一件Dior新裝最少也要好幾千,普通晚裝兩三萬港幣,好的十幾萬,這幾十件……”
林燕妮不動聲色:“衣服是女人的第一張名片,我在這方面從不吝嗇!
據(jù)說有一回金庸請客,座中不是大儒就是大商,說定8點入席,9點多林佳人才姍姍遲來。緣由相當?shù)乩碇睔鈮眩喊屠栌嗁彽腃HANEL新裝遲到了,自然要等到了、穿上了才好赴宴啊。面對如此靚衣美人,料金大俠一干男士也不好說什么吧。而情人黃霑跟她吵架時,把她新買的貂皮大衣浸到浴缸里的行徑,則是“愛我的人傷我最深”的最佳詮釋——最愛你的人,最知道你的軟肋。
當然,穿著品位和文字水準并不成正比,但我不信毫無干連。我曾親眼見過一名我在紙面上所敬仰的女作家……然后,我就再也不敬仰她了。我不相信一個把自己穿得像個出土文物(還是文革時期的)似的女人,會真的愛自己。
一個不愛自己的人,會在文字里傳達一種怎樣的矯飾,或者厭棄?按照現(xiàn)在的話來說——負能量?雖然女作家不是女明星,并無悅目于大眾的義務,但是,身為女人總有悅己,或者悅夫的義務吧?姐姐呀,已經(jīng)面如土色,就不要再穿土色的衣裳了,您這是打算到黃土高坡臥底么?
那次見面數(shù)月之后,聽說這位文字很扎實的作家姐姐離異了。后來……市面上很少見到她的作品了。
我所見過的穿得最美的女作家,是嚴歌苓。第一次見她,是2001年底。那時候她也有40歲出頭了,一件裸粉色緞面短款羽絨夾克,領口一圈柔軟細密的米駝色貉子毛,一條及膝茶色粗花呢裙,裙擺一波小小的魚尾,緞子撞呢子,優(yōu)雅又青春。
10年后,2011年,在南鑼鼓巷的一間咖啡館又見。嚴歌苓豁然抖開剛在新光天地買的阿瑪尼(Armani)復古拼色格紋花呢套裙……依然是白皙的肌膚,清亮的眼神,挺拔的纖細背影——連出名嚴謹?shù)臅r光,在喜歡靚衣的女人那里,都是要仁慈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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