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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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夢里掙扎,無數(shù)次地去抓她縹緲的影子,我不想讓她消失,不想讓她再那么傷心,我想對她說我錯了,我錯得離譜,原諒我吧,可她聽不見,一點也聽不見。無數(shù)次從夢中驚醒,我只能握住一片虛空。
我懷里那么乖的貓兒越尹,她不是我的了,是我親手把她推離我身邊。
我就是這世界上最渾蛋的渾蛋,最腦殘的腦殘。
今天,她用那樣恨之入骨的口氣說想殺了我,而我呢?我心里想的卻是問她能不能再給我機會,和我從頭來過。
我腦子是不是被驢踢了?
睡在床上擺弄手機擺弄了很久,在電話簿里滑來滑去,最后還是停留在她的號碼上,她現(xiàn)在在我手機里是第一個,因為我把她名字存成“A”。
很想跟她打個電話,好像有一肚子的話要跟她講,很想知道這么些年她到底怎么過的。撥號鍵就在拇指下面,還沒按下去,心底另一個聲音幽幽響起:紀時,你有什么資格?你以為你是誰?
把手機啪的一聲扔到地上,整個人陷到床里,翻來覆去,最后又跳起來,把整個床墊搬開,將一個相框從床下的儲物屜里拿出來,是一個裝著她照片的相框。
她十七歲的樣子,扎著高高的馬尾,露出光潔的額頭,眼睛微微地瞇著,笑得滿臉都是陽光。
照片背面寫著字,不用拿出來我都能倒背如流:
我們共同生活在一個危險的地球上,每天都可能發(fā)生意外,大至地震、海嘯、泥石流,小至車禍、觸電、摔下樓。生命真的好脆弱,也許下一秒,我就會不在……我真的,真的不怕死,我只怕再也看不到你。
她娟秀的小字就在我眼里,夢里,心里。
我摩挲著在照片上笑得燦爛的越尹,魔怔了,都有點想哭了。
我怎么就那么傻呢?怎么就把這么好的姑娘給丟了呢?
一晚上不知是怎么睡的,早上也不知是怎么醒的。
一整天沒魂兒一樣從家里游蕩到公司,渾渾噩噩地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下午四點多老太太給我打電話,讓我替家里那勞什子表哥葉肅北接孩子,他家孩子顧惜朝一直是我最討厭的,人小鬼大屁話最多,沒說幾句就想從人手上噱錢,那德行真不知道誰教的。原本想拒絕,但禁不住老太太念叨,還是答應了。
車停在小學門口。寄宿的子弟小學,門口一排溜全好車,我的沃爾沃倒顯得有點寒磣了,我尋思著那臭小子一會兒出來該不會嫌跌份不坐吧?
我一邊想著,一邊黑貓警長似的炯炯有神地盯著校門口。放學時間一到,蘿卜頭們都一擁而上往外沖,顧惜朝那小子我沒看到,卻叫我看到另外的人了。
我三兩下從車上跳下來,疾步走到那人身邊。
那人沒發(fā)現(xiàn)我的存在,自顧自蹲著為面前的孩子整理校服,溫柔地絮叨著:“這星期學校的飯還合胃口嗎?老師教的都聽懂了嗎?作業(yè)寫了多少了?”
我只感覺腦子里嗡的一聲,全亂了。
我傻愣愣地看著面前的越尹和一個不認識的孩子。
“越尹!蔽腋杏X我手心里全是汗,我叫她的聲音并不大,放學的聲潮足以把我的聲音湮滅,但她還是聽到了。她緩慢地起身,回頭,似乎也沒想過會在這里看到我,短暫失神。
片刻后,她牽著身旁的小孩,一臉漠然和疏離:“有事嗎?”
我一時失了言語,腦子里一片空白,看著那孩子,我只本能地問:“你真成傍家兒了?”說完下一秒我就意識到不對。我仔細打量著,她牽著的這孩子,怎么看都有七八歲了吧?
我這么一分析,只覺得腎上腺素噌噌噌地上升,腳下虛軟,整個人就要站不住,可腦子里那些神經(jīng)卻像吃了興奮劑一樣,就差得瑟地一起跳舞了。
一個答案呼之欲出,我瞪大了眼睛看了看那孩子,又看了看越尹,幾乎克制不住激動地問:“這孩子是我的?”
說實話,我自己也不敢相信她真的會有個這么大的孩子,可心里就是忍不住期待。當年她就跟過我一個男人,如果真是她孩子,我沒辦法不往那上面想。
我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她的頭發(fā)還是高高地挽起,露出膚若凝脂的脖頸,脖頸上有細碎的絨發(fā),看上去盈盈可愛,和當年那個笑靨如花的小女孩幾乎一模一樣。
恍惚間,我突然有了一種錯覺,這么多年其實什么都沒有發(fā)生。她還是我的小貓兒越尹,還會膩在我懷里撒嬌,還會親我一下就要求我去寫作業(yè)。
可她那張瘦得只剩巴掌大的小臉又在提醒著我。紀時,有些事發(fā)生了就是發(fā)生了,有些人,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我聽見她冷得像冰的聲音,一字一頓,抑揚頓挫,一激靈給我來了個醍醐灌頂:“做什么美夢呢你?我就是生豬生狗也不能生你的孩子!”
她說這話的時候,看我的眼神充滿了不屑。
我感覺方才鮮活的那些神經(jīng)細胞頃刻間又死了下去。心底不由自嘲:紀時,看把你給美的,跟真的似的。
我知道自己沒資格責怪她什么。是我一手毀了她的清澈和純潔。是我讓她用最美好的年華來祭奠我那段荒唐的青春。
她牽著的孩子怯生生地搖了搖她的手,小心翼翼地說:“阿姨,我們還回家嗎?”
她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松動的表情,她攏了攏額發(fā),露出一個輕淺的笑容,小聲地說:“小冉乖,阿姨馬上帶你去找媽媽!
見她要走,我急忙一拽,她身子一扭就回到我面前,她身體趔趄自身不保時還不忘本能地護著搖晃的孩子。
一站定,她立刻用力掙開我的手,揚起頭,一雙顧盼生輝的美目里充滿了憤怒,在她那張嬌柔的臉上顯得那樣不協(xié)調(diào),她嘴角緊繃,聲音中幾乎淬了毒:“紀時,紀部長的二公子!您到底是要怎么樣?對您,我們小老百姓惹不起總躲得起吧?”
我定定地看著她,因著方才的掙扎,她的發(fā)髻散了些,風輕輕吹起她的發(fā),紛紛揚揚,幾絲幾綹拂掃在她的臉頰上,下意識的,我抬手想要撥開那些礙眼的頭發(fā),而她幾乎是本能地防備,大步往后退了幾步。
她拒我于千里之外的樣子讓我感覺那些早已麻痹的痛覺神經(jīng)又開始肆虐作亂了,我輕吐了一口氣,竟然出乎意料地平靜了下來,我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用自己都覺得陌生的聲音說:“欠我朋友的兩萬,你準備什么時候還?”
我知道這個時候提出這個話題只會讓她難堪,可我已經(jīng)無話可說,我再不說點什么她就要走了,我不想她走。
原本我以為她會生氣,可不想她卻比我還要心平氣靜:“兩萬對我并不是小數(shù)目,希望你能給我點時間!
“多久?”
她咬了咬已然有些失了血色的嘴唇說道:“半年行嗎?”
我貪婪地看著她那張看多久都不會膩的小臉,心一橫:“不行,太久了!
她抿了抿唇:“你到底想怎么樣?”
我微微俯下身,聞到了她身上若有似無的馨香,一如記憶里的沁人心脾,喚起了身體對她的那幾分本能反應,我?guī)缀跻凰查g就要丟盔卸甲。我攥了攥拳頭,湊在她耳邊,故意用挑逗的語氣說:“錢我?guī)湍氵,你陪我一晚,你覺得怎么樣?”
說完,我不意外地看到了她瞬間煞白的臉。她緊咬著嘴唇皺著眉看著我。
我覺得有些絕望,笑了笑:“好好考慮,我等你答復!
說完,我轉(zhuǎn)身離開。
一步,兩步,三步……當我走到第十步時,她的聲音終于在我背后響起。
“你說話要算話!
她妥協(xié)了。這是我要的嗎?我不知道,我只是卑微地想用一切辦法靠近她。當她的聲音響起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們之間的距離已經(jīng)越來越遠,可我不想對她剖白什么,解釋什么,有很多事我不知道怎么對她說,而她也完全不知道,并且不想知道。
比如,我愛她,還愛她,一直愛著她。
有那么一瞬間,我腦袋里突然什么理智都遺失了,我很想拋下一切去擁抱紀時寬厚的背脊,我真的太想他了,想到快瘋了。
如果不是一個和小冉一般大的小男孩沖出來笑呵呵地沖紀時喊了一聲“叔叔”,我也許就真的瘋了。
看著他牽著一蹦一跳的孩子消失在人潮里,我使勁掐了掐手心,越尹,醒醒。
把琴姐的孩子安全送到,我一個人坐上開往市郊的大巴車。一路上,大巴從霓虹閃爍燈紅酒綠的城市開到帶著花木清香的靜然郊區(qū)。
陳圓圓的爸爸退居二線后他們?nèi)乙恢弊≡诮紖^(qū)的慧意山上。鄰居全是過去說得上話的人物。
撥通了陳圓圓的電話。十幾分鐘后,她從戒備森嚴的大院里出來了。
一看到我,她便不住嫌惡地嘖嘖道:“犬兒,我怎么覺著從你身上嗅到一股濃濃的喪犬味道?”她睨我一眼,了然地說,“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這么大老遠找我有什么事?”
干休區(qū)大院建在山腰子上,視野極佳,山風習習吹來,帶著林木特有的蓊郁馨香,我低頭看著山下隱約可見的城市廓影,紅塵霧靄,十萬人家燈影綽綽,我突然覺得有些冷,這樣大的城市,我卻無處躲藏,無所遁形。
我沉默了半晌,才艱難地啟齒:“圓圓,能不能借我兩萬塊錢?”
陳圓圓啞然失笑:“就這事兒?”
我“嗯”了一聲,又說:“沒藏得住,又和紀時冤家路窄了!
這下?lián)Q陳圓圓沉默,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最后上前緊緊擁抱我:“犬兒,是劫就躲不過,是我不好,沒把你藏好!
我搖頭:“不關你的事!
陳圓圓深吸了一口氣,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說道:“犬兒,其實好早以前我就想和你說了。這幾年紀時找過我無數(shù)次,還經(jīng)常偷偷跟蹤我,最后都是我爸給解決的。我聽說他找你都找瘋了,我覺得也許你們該面對面好好談談?是不是有點什么誤會?”
我沒有回答她,也不知該怎么回答。
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有它的邏輯和解釋,唯有情事,剪不斷理還亂。
我和紀時之間,隔著整整八年,隔著那么多無法承受的丑陋,我早已沒有勇氣去跨越。
拿著陳圓圓借我的兩萬塊錢,我回了城。
我給紀時發(fā)了一條短信。得到他家的地址后,我做了一件這么多年來最奢侈的事——逛商場。
商場里一個個專柜一個個品牌一大半我都不認識,逛了半小時后我相中了一條及膝的裙子。
白色領子黑色裙裾,款式簡約剪裁利落,是紀時最喜歡的兩種顏色,黑白分明,森冷沖擊的色差,穿上身更顯身材,我站在大玻璃鏡前和鏡中的自己出神相望。
嗯,我抿了抿唇,挺美的。
我穿著花了一千大洋新買的裙子去找紀時。
他給我開門的一瞬間,我看到了他眼底的短暫驚艷。他穿著一身黑的居家常服,上衣領口微開,露出線條硬朗的脖頸,微凸的鎖骨和結(jié)實的胸膛。怎么看都是一幅秀色可餐的景象。
27歲的男人,正是沒完沒了散發(fā)男性荷爾蒙的年紀。
“進來吧!彼岩浑p男式拖鞋遞給我,“家里沒有女式的,你將就一下!
我擺擺手:“不用。”
我光著腳踩在他家冰涼的地板上,每一下都涼到我心里,我靜靜打量著紀時的家。無處不在宣誓著單身男主人的脾性,整潔、簡單,沒有一絲綴飾,沒有一丁點煙火氣和女人的痕跡。我的心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抓了一把,全身的神經(jīng)都揪得緊緊的,我死死地抓著我的包。
我回頭還沒說話,紀時已經(jīng)把我整個抱了起來。
他的吻鋪天蓋地地落下來,他的氣息占據(jù)了我全部的思緒,他半推半抱把我丟到主臥柔軟的床上,濕熱的吻在我唇際和脖頸游弋,繾綣纏綿,帶著幾分難掩的欲望,他的雙手靈活地把我的裙子推了起來。
寒冷瞬間侵襲了我的全身,我無法控制地開始顫抖。
然后,一直緊繃的神經(jīng)突然斷裂了,像有什么東西壓住了淚腺,眼淚猝不及防地簌簌滑落。
我視線里終于看不清他的模樣。隔著厚厚的水光,他面目模糊。
那些紛至沓來的回憶終于讓我徹底崩潰了。
“紀時,我們放過彼此好嗎?”我哭得聲嘶力竭,“放過彼此,再也不要見面,好嗎?”
紀時的動作驟停,他的眉頭又緊蹙起來。他的氣息還有些紊亂,一把抓了被子蓋在我身上。起身拿了床頭的煙,煙草的味道很濃烈,我們兩個都有點被熏暈的感覺。
他問我:“你想好了嗎?”
我果決地回答:“嗯!
那晚他沒有碰我,在他那張柔軟的大床上,我們背對背睡了一夜,誰也沒有再說什么。
天亮的時候,說不清是誰主動,總之,一切都發(fā)生得很自然。
像多年前的那個晚上一樣,我們分享了彼此青春最深刻的秘密——青澀的身體。
他很急切,像很多年前一樣,幾乎沒一會兒就丟盔卸甲,他氣餒地抱著我,良久都沒有說話,然后,沒入原始的情潮。
我離開他家的時候,他疲憊地睡著了,找陳圓圓借來的兩萬塊錢我放在他床頭柜上。
也許是我固執(zhí)。
我想給我們的青春保留最后一點干凈。
即使,那場青春是我生命中最大的災難。
我仍執(zhí)迷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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