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三不知自己這馬屁怎么就拍在了馬腿上,一時嚇得差點沒坐倒在地上。他用手扶了一下房門才勉強(qiáng)站住了,眼往地上一掃卻突然福至心靈,立刻叫道:“大俠,小的腳還沒進(jìn)去呢,不算進(jìn)去!”
辰年一口氣沒上來,險些又被噎得閉過氣去。
封君揚那里強(qiáng)忍著笑,掩飾地輕咳一聲,吩咐邱三道:“你去院里等著,有事我會叫你。”
聽了他這句話,邱三忙縮了回去。辰年臉上還有些不自在,就聽得封君揚輕聲說道:“鍋里燒的有熱水,你洗漱吧。”說完就緩緩起身進(jìn)了東屋里。
辰年狐疑地揭開鍋蓋,見大鍋內(nèi)真的存了大半鍋熱水,莫說是洗臉,就是洗澡也快夠了。她兌好水,草草洗漱了一番,又回自己屋內(nèi)換過了一身整潔的衣裳,這才去對面敲門,問封君揚道:“你早上想要吃些什么?”
片刻后,封君揚在屋內(nèi)答道:“隨意即可。”
這樣的回答看似要求極低,對廚子來說卻是最難辦的。辰年本就不精廚藝,更是不知該做些什么給封君揚吃。以前穆展越在的時候,她不過就是做些粗茶淡飯給兩人糊口,穆展越不在的時候,她更是常四處蹭吃蹭喝,連飯都不做的。
今兒封君揚在這里,又是身體虛弱,辰年再不能隨意糊弄,可要她給他做那些精致的吃食療養(yǎng)一番,想了一圈,除了熬雞湯之外竟然再不會別的了。
封君揚已是喝了不少雞湯,辰年只想上一想,自己都替他膩得慌了。她在堂屋里轉(zhuǎn)悠了一圈,將米缸菜籃都翻看了一個遍,也沒能想出要做什么來,只得偷偷地出了屋門,將院門口的邱三叫了過來,低聲問道:“你可會做飯?”
邱三眼在辰年面上也看不出個喜怒來,略一思量便選了一個兩全的回答,答道:“倒是瞧著別人做過。”
瞧著別人做過,自己卻沒親手做過,所以可能會,也可能不會。
辰年不與他廢話,直接問道:“要是想做些精細(xì)好消化的東西,你說做什么好?”
這話卻把邱三給問住了,他小時候家里貧苦,長大了家里苦貧,除了手上偷到錢的時候曾往酒樓里吃過兩頓酒宴,就再沒吃過什么精細(xì)好消化的東西。他把腦子里聽說過的吃食想了一遍,試探地問道:“聽說那些富貴人家都是吃燕窩粥蓮子羹什么的。”
這兩樣辰年倒是從說書人那里聽過名字,可她自小身體強(qiáng)壯,極少生病,就是有兩次吃壞了肚子,穆展越也不過給她下一碗湯面,這就算是好的了,哪里又吃過什么燕窩粥蓮子羹。
邱三慣會察言觀色,只看了辰年一眼就知道她是不會做這兩樣了,又怕她再惱羞成怒,忙彌補(bǔ)道:“其實那些東西不見得就好了,做起來也費工夫。依小的說,大俠不如給那位爺蒸碗雞蛋羹,點上兩滴香油,一樣好吃!”
雞蛋羹辰年倒是從小柳那里吃過的,估計著也能做,她想了一想,當(dāng)下就拍了板,說道:“那就雞蛋羹了!”
兩人一同進(jìn)了堂屋,辰年來做,邱三就在一旁指導(dǎo)。邱三也只知道蛋羹要蒸軟是要打進(jìn)水去的,卻不知道這水到底要打多少。兩人湊在一起嘀嘀咕咕,水倒多了就磕雞蛋,雞蛋多了就又倒水,最后將壇子里存的那十來個雞蛋全數(shù)用上了,足足打滿了一小盆,才蒸進(jìn)鍋里。
辰年就叫邱三坐在灶前燒火,自己則用小鍋將剩下的雞湯重新燉上了,伸手指了指東側(cè)屋子,低聲問邱三道:“你可知道他的身份了?”
邱三點頭道:“小的知道了,剛才還是小的伺候著那位爺打水梳洗的呢。”他停了一停,偷偷看了東側(cè)緊閉的屋門,又小聲補(bǔ)充道,“謝大俠放心,這位爺既然能看得起小的,小的定不辜負(fù)他的這份信任。”
辰年暗暗咂舌,也不知道封君揚怎么和邱三說的,竟然三兩句話就把人給籠絡(luò)住了。她壓下心里的驚奇,只面色嚴(yán)肅地說道:“既然這樣,我也就不再多說了。他是個守信之人,只要是許了你的,定不會虧了你。他這樣的身份,錦上添花的事情輪不到你來做,眼下好容易有個雪中送炭的機(jī)會,你可一定要抓住了。”
邱三聽得連連點頭,他剛才又受了封君揚的點撥,此刻便低聲說道:“謝大俠放心,小的不是那不知好歹的人。莫說是屋里那位爺,就是謝大俠這里,小人也記您的恩的。”
辰年聽他開口閉口都是“大俠”,多少有些不順耳,便說道:“以后莫要再叫我大俠了。”
邱三很是機(jī)靈地改口道:“小的知道了,謝姑娘。”
兩人又隨意地聊了一會兒,辰年忽地從地上蹦了起來,叫道:“呀!壞了!”
邱三也忙沖過去看,鍋蓋被掀開,蒸汽散盡之后,就見小盆里的雞蛋羹上全是蜂窩狀的小孔,已是蒸得老了。
封君揚不知何時從屋里出來了,站在門口輕聲問道:“怎么了?”
辰年與邱三一齊回頭看去,兩張臉上的神情竟有些相似,都有些訕訕的。封君揚便走過來看了一眼,面色不變地問道:“能吃了?”
滿滿一小盆雞蛋羹,不光夠封君揚吃的,就連辰年與邱三也都分到不少。辰年端著自己的碗,只偷偷打量封君揚的反應(yīng),就見他慢條斯理地吃著,似是在吃什么珍饈美味一般。辰年忍不住在桌下偷偷踢了邱三一腳,用口形問他:“好吃嗎?”
邱三覺得這話實在難答,若說好吃,這分明就是睜眼說瞎話,可若是說不好吃,又會辜負(fù)辰年對封君揚的一片心意。再說正主那里尚吃得有滋有味,他又怎么能煞風(fēng)景地說不好吃呢?縱使他油滑,一時竟也不知道該如何答辰年,只得裝作沒看懂辰年的暗示,低下頭去默默地吃飯。
辰年瞧他裝聾作啞,心里氣惱,忍不住又要去踹他。
封君揚那里卻突然淡淡說道:“很好吃。”
辰年與邱三兩個都是一愣,辰年頓時有些不好意思,訕訕問道:“。亢贸园?”
邱三看得肚中暗笑,口中說道:“您兩位坐著吃,小的蹲著吃慣了,坐不!”
待辰年反應(yīng)過來,邱三已是端著飯碗避到了門外。她不覺更是尷尬,恨不得也學(xué)著邱三端著飯碗到別處去吃。虧得封君揚神色一直淡定如常,仿若無事般安靜地吃著飯。辰年這才厚下臉皮,只當(dāng)他剛才是真心夸她。
一頓飯吃完,自有邱三搶著去刷鍋洗碗。辰年陪著封君揚進(jìn)了里屋,見他面色比起昨日來已是大好,便問道:“你身體如何?”
封君揚答道:“沒有刀劍外傷,只是使不得內(nèi)力,徹底放棄了倒也不覺得如何了。”
他話雖說得輕松,辰年卻知道對一個習(xí)武之人,苦修多年的內(nèi)功一朝盡散,放誰身上都是個巨大的打擊。她有心要說她以后定會替他尋到療傷之法,可轉(zhuǎn)念一想現(xiàn)在就算說再多也是無用,免得教他心里更加難受。于是便也不再提這話,只與他商量道:“我想叫人去青州城里給葉小七送個信,你能不能幫我寫封信給順平,也好叫他放了葉小七?”
封君揚略一思量,答道:“此事不能寫信,我告訴你兩句話,你叫人捎給順平,他聽了自然會相信來人的身份。”
辰年明白他是怕信件落入敵手,便問道:“什么話?”
封君揚想了一想,答道:“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
辰年只簡單地讀過幾本書,認(rèn)了些字,并不曾學(xué)過這些,她輕輕地咬了咬唇瓣,問道:“這是什么意思?我聽不懂。”
封君揚微微一愣,有些歉意地彎了彎嘴角,耐心替她解釋道:“這是《中庸》里的一句話,意思是君子在沒有人看到的地方,更是小心謹(jǐn)慎。在沒有人聽到的地方,更是恐懼害怕。”
他細(xì)細(xì)地將《中庸》中這一段話都解釋給了辰年聽,又說道:“你告訴那傳信之人,若是順平往后接,那就是無事。若是順平假作不懂,那就是府中情形有變,叫他速速離開就是。”
辰年認(rèn)真地將這一段話都背熟了,出去叫人找了往日里交好的伙伴過來,托他去辦此事。那人肚子里的墨水連辰年還不如,這樣繞的一段話,他費了好大勁才算是勉強(qiáng)記住了,與辰年說道:“辰年,你放心,我自會見機(jī)行事。”
辰年不敢再留下封君揚一人,只送那人到了院門口外,又細(xì)細(xì)地囑咐了幾句,才看著他從后山方向走了。她又默默地立了片刻,直到瞧不見那人的身影才轉(zhuǎn)身回院,不一會兒卻又聽邱三在院子里喊來人了。
來人是小柳,臂彎里挎著個籃子,里面藏著她從父親文鳳鳴那里偷的老山參。因為封君揚在屋里,辰年怕被小柳看出什么端倪來,就沒請她進(jìn)屋,只拉著她在屋檐下說話。
辰年問道:“你偷這東西,二當(dāng)家那里沒有發(fā)覺吧?”
小柳抿了抿嘴,答道:“我爹這幾日忙得都不著家,他怎么會知道!”
辰年心不在焉地“哦”了一聲,左右看了看,見院外守衛(wèi)的人都沒注意她們這里,就貼近了小柳,低聲問道:“你可聽說寨子里的事情了?可知冀州軍到了哪里?”
因著父親的緣故,小柳雖不大出門,卻也對這些事情知道一二。她壓低聲音答道:“冀州軍到了哪里不知道,不過聽說我爹他們的意思都是要堅守寨子,說咱們寨子易守難攻。”她停了停,湊到辰年耳邊低聲說道,“我看隔壁的嚴(yán)嬸子她們已經(jīng)在偷偷收拾東西,說是打算出去避一避。辰年,我們也和她們一起走吧。”
辰年不動聲色,故意說道:“寨子現(xiàn)在守衛(wèi)森嚴(yán),沒有大當(dāng)家的命令,哪里就能走得了了!再說山里又危險重重,且不說那些野獸,萬一再遇到冀州軍可怎么辦?”
小柳也只聽別人說了幾句,具體安排也不知道,聞言便也沉默下來。
辰年就又說道:“寨子里還有這么多家眷,大當(dāng)家總要想法安置的,還是等等再說吧。”
她本是隨口一說,誰知這話卻說得極準(zhǔn)。下午的時候,張奎宿便派人傳了信過來,叫辰年收拾細(xì)軟,明日寨子里會派人送這些家眷出寨子避一避。辰年身無長物,倒沒什么好收拾的,不過幾件換洗的衣服,唯獨教她有些發(fā)愁的是封君揚。
她收拾了穆展越幾件干凈的衣物給封君揚用,又將自己收藏的長劍交與他防身,和他商量道:“既然是往深山里避,少不得要翻山越嶺,怕是騎不得馬。要么明日我向大當(dāng)家要一副滑竿,叫人抬著你走吧。”
封君揚卻是笑了,說道:“哪至于如此了,我就是再不濟(jì),總比小柳腳力要好吧。”
辰年暗道要比腳力你還真不是小柳的對手,那丫頭也就是看著柔弱,從小也沒少和我們瘋跑過。比起耐力,怕她都不是小柳的對手。辰年怕這話太過于打擊封君揚,便沒說出口,心中卻暗暗決定明日一早就去找滑竿。若是人手實在不夠,她與邱三來抬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