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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節(jié) 第三章
  那少女點頭應(yīng)下了:“好,回頭我就偷出來給你。”
  兩人又低聲說了幾句話,辰年便送了她出去。過不一會兒,封君揚就又聽得辰年返了回來,端著油燈輕手輕腳地進了他的屋子。他便低低地咳了一聲,輕聲道:“謝姑娘。”
  辰年見他醒了,說道:“你等著,我去端雞湯來給你喝。”
  她說著就去堂屋端了雞湯進來,與早上一樣坐在炕沿上喂他。那雞湯熬得算不得美味,與他以往吃的差了許多,可這樣被她一勺勺地吹涼喂入口中,他第一次嘗到了些異樣的滋味。屋子里靜謐無聲,他不由得微微抬了眼看向她;璋档臒艄庀,她臉上的神色柔和了不少,曾經(jīng)的倔強與不遜都已模糊不清,只留下少女特有的溫柔來。
  封君揚心弦一動,似有什么東西從心底悄悄萌芽,試圖穿破他早已冷硬堅厚的心房掙脫出來,輕輕的癢,又帶著絲絲的疼。這種陌生的感覺令他忽地打了個激靈,一下子警醒起來。
  辰年并未察覺到封君揚的異樣,她眉眼微微低垂著,似是有些心不在焉。
  封君揚喝了小半碗雞湯就不肯再喝了,問她道:“剛才來的人是誰?”
  “是文鳳鳴的女兒,文若柳。”辰年答道,垂下眼簾,慢慢說道,“我、小柳還有葉小七,我們?nèi)齻年歲差不多,又都是從小沒娘的孩子,就總是在一起,向來親近。小柳心眼雖小些,事也多些,人卻不差。義父管我很嚴(yán),可我總是愛闖禍。一旦闖禍,不是葉小七替我頂缸,就是小柳幫我遮掩,總之少不了他們幫我。”
  封君揚默了一默,說道:“順平還在青州城里,只要葉小七安分守己就不會有性命之憂。”
  辰年卻緩緩搖頭:“不是擔(dān)心他,而是覺得……我也不知道該如何說。剛才小柳拿了東西過來看我,我心里第一個念頭竟然是文鳳鳴的女兒,她會不會是來替她爹打探消息……不是感激,卻是猜疑。我和她滿口瞎話,生怕被她探了什么真相過去。”
  她抬起眼來看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有著淡淡的悲傷與迷茫:“其實我以前也經(jīng)常說謊誑人,葉小七說我是糊弄死人不償命,可我從來沒有一次像今天這樣,說話的時候都不敢看小柳。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卻在猜疑她、提防她。”
  封君揚暗暗地嘆了口氣,她雖然聰慧機靈,可畢竟是個未經(jīng)風(fēng)雨的小姑娘,以前的撒謊誑人不過是為了取笑玩樂,從未真正地見識過人心的險惡。他想伸手去撫她的額發(fā),手到半路卻又收回來不露痕跡地放在自己身前,硬起心腸冷聲說道:“謝姑娘,防人之心不可無的。人笨點沒關(guān)系,但是最不能蠢,否則會連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辰年愣了一愣,面上一下子漲得通紅。若是往日有人這樣說她,她早就翻臉了,定要報復(fù)回去的。可此刻封君揚功力全廢皆因她的疏忽,她心中一直覺得愧疚,自是不能再和他計較。她低了頭,牙齒把唇瓣咬出了深深的痕跡,這才把心中的憤怒與委屈強壓了下去,說道:“抱歉,若不是我自作聰明,你也不會遭了別人的毒手?傊俏覍Σ蛔∧。你放心,只要是我欠的,我早晚會還的。”
  封君揚默默看她片刻,說道:“謝姑娘,我早前已經(jīng)說過,我落到如此境地全是自己大意所致,與你無關(guān)。你不欠我什么,也無須還我什么。這件事情里你最大的錯不是自作聰明,而是心太軟。”
  辰年不解地看他,問道:“心太軟?”
  封君揚微微瞇了眼,淡淡說道:“你根本無須扯著邱三去追什么賊子,只需一個照面擊殺了他。文鳳鳴武功低弱,自是攔不住你。而一旦邱三身死,怎么說就全在你一張嘴。他本是你介紹來的,誰還能替他出頭不成?”
  辰年一時愣住,雖然她對邱三百般威脅,卻從未想過真的殺了他。因為在她心中,他并沒什么大的罪過,實在夠不上死?烧撬囊粫r心軟,才讓壞人有了可乘之機,若是她能如封君揚所言,在院子里直接將邱三擊殺,那他們也就不會落到現(xiàn)在這個境地。
  她睖睜了一會兒,才輕聲說道:“我下不去手。”
  封君揚卻是彎彎嘴角,說道:“所以說你不是一個稱職的山匪,你只是一個嘴硬心軟的小姑娘。”
  辰年剛要反駁他的話,抬眼間卻見他正揚眉看她,似是就等著她的嘴硬。她立時就忍下了口中的話,暗道:我才不上你的當(dāng),受你的激。這樣一想,她反而也笑了,歪著頭調(diào)皮地說道:“我才十六歲,本來就是個小姑娘!你等著,等我再大些,看我能不能做成個心狠手辣名震江北的女山匪!”
  封君揚點點頭,笑道:“好的,我等著你做名震江北的女山匪!”
  此刻,他們都還只把這句話當(dāng)做玩笑話,不由得都笑了?尚^之后又想到眼下的處境,就又不約而同地沉默下來。辰年想了想,低聲問封君揚道:“你可有什么打算?”
  封君揚生性灑脫,失了武功雖覺缺憾,卻不至于就此消沉下去。他笑笑,說道:“打算?還是打算想著不讓薛盛英折在這太行山里。不過眼下看來是難了。”
  辰年瞧他一眼,忍不住把心中的疑惑問了出來:“你家在云西,離這里十萬八千里呢。朝廷都不管的事情,你何必要這樣操心?”
  封君揚答道:“朝廷不是不想管,而是有心無力。楊成想占冀州,不過是想學(xué)其先人,以太行為屏障,據(jù)青、冀兩州以窺整個江北。等他真的養(yǎng)成氣候,與我云西結(jié)盟的泰興就會受其威脅,更別說……”
  更別說他云西也有心問鼎中原,奪取天下,那就更不能眼看著楊成坐大。封君揚沒有把話說完就停了下來,但笑不語。
  所幸辰年的注意力并未放在他這句話上,而是問道:“楊成想學(xué)其先人?”
  封君揚就耐心與她解釋道:“楊成祖上并不姓楊,而是姓麥。其祖輩是成祖時候率軍抗擊北漠,名震江北的麥帥。在戰(zhàn)時曾有一個楊姓的軍人替麥帥而死,麥帥為了報其恩義,就將自己的長子過繼到了那楊姓軍人的名下,這才有了楊成的祖輩楊豫。”
  辰年心中忽地一動,問道:“那你可聽說過一個叫做張士強的人?”
  封君揚想想,笑道:“《盛元紀(jì)事》里像是提過這個人,還是江北七壯士之一,其實也是那麥帥身邊的人,后來成祖即位后封賞功臣,麥帥拒絕入朝解甲歸田,這張士強便也沒受什么封賞,不知落在何處。”
  辰年猶豫了一下,與他說道:“這張士強十有八九就是張大當(dāng)家的祖輩。”
  她就將那日張奎宿叫葉小七送這張士強的軍牌給穆展越,叫他憑此出飛龍陘關(guān)口的事情與封君揚簡單地說了說,說道:“大當(dāng)家還叫我義父問楊成一句話,說是問他是否還記得祖輩們的同袍之誼。”
  封君揚沉默良久,低聲說道:“這樣看來楊成與張奎宿早就有聯(lián)系,關(guān)系匪淺,殺薛直奪冀州就是他們謀劃好了的。”
  辰年卻是不解道:“既然這樣,我義父拿了張奎宿的信物,為何那楊成還是不肯放我義父出關(guān),反而要擊殺他?他們既然是同伙,怎會連信物都不認(rèn)?”
  封君揚聞言笑笑,答道:“楊成與張奎宿合謀殺薛直奪冀州之事本該是極隱秘之事,莫說是在成事之前萬萬不能泄露了消息,即便是成事后眾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為了名聲,楊成怕是也不肯認(rèn)下此事的。因此,他最怕讓人知曉他與你們清風(fēng)寨有關(guān)系,更不會授人以柄?蓮埧奚椒顺錾恚^于看重一個‘義’字,竟讓你義父拿著信物去叫楊成放人,你說楊成能不能認(rèn)這個信物?”
  于感情上辰年雖然百般不情愿,理智卻令她不得不承認(rèn)封君揚說得不錯。一想拿整個清風(fēng)寨去冒險的竟是眾人最為敬重的大當(dāng)家,辰年心里就百般不是滋味。她怔怔地問道:“難道就要把大伙都蒙在鼓里,用大伙的命去做誘餌嗎?寨子里還有許多家眷老幼,上上下下幾千人的命,就這樣不值錢嗎?那個‘義’字呢?”
  封君揚靜靜看她片刻,說道:“幾千人的性命,于志在天下的人的眼里,實在是算不得什么。”
  辰年的眼圈忽地紅了,她咬緊了牙關(guān),強忍著不讓淚珠從眼中滾落出來。過了一會兒,她忽地站起身來,發(fā)狠地說道:“我去給薛盛英送信,不能讓楊成和張奎宿的奸計得逞!”
  封君揚緩緩搖頭,說道:“你可知我為何不直接去尋薛盛英,而是先來這清風(fēng)寨?因為必然還會有人在路上劫殺我們,憑我們現(xiàn)在的情形,根本無法活著見到薛盛英。”
  辰年瞪大了眼,奇怪地問道:“你不是說刺殺你的人不是楊成派來的嗎?”
  封君揚微微斂眉,答道:“這也是我一時想不透的地方。除了楊成,像是另有一股勢力欲置我于死地,而那些人,又不想殺你,又或是不想殺蕓生。正因為這個,那兩個刺客才沒有在崖壁上施放袖箭。也許,昨日傷我的那蒙面人和他們是同一伙人。”
  辰年被他繞得頭暈,問道:“到底是誰還要殺你?”
  封君揚面上帶了些許苦笑,“許就是云西的人,可能是我的兄弟,也可能是我的叔伯。人心都隔著肚皮,誰又知道呢!”
  辰年聽得驚住,無法想象他自家里的人竟也會這般心狠手辣。
  封君揚倒是笑了,說道:“你看,一旦涉及權(quán)力爭斗,即便是父子兄弟都會自相殘殺,所以張奎宿為了權(quán)勢用清風(fēng)寨做餌也就不算什么了。”
  辰年瞧他這般想得開,倒不用自己去勸,便說道:“那我們兩個怎么辦?什么都不能做了嗎?”
  封君揚點點頭,輕笑道:“咱們首先要做的就是保住小命,你不是也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嗎?我想了又想,眼下最安全的地方竟就是這清風(fēng)寨,尤其是現(xiàn)在張奎宿又專門派了高手在外面保護咱們。只要你義父活著,他們就有所顧忌,不敢將你怎樣。而我的性命現(xiàn)在全要指望著你,希望你能護得住我。”
  辰年鄭重應(yīng)道:“你放心,有我謝辰年在,就會護你周全。”
  封君揚本有一多半是調(diào)笑,見她答應(yīng)得這樣鄭重其事,卻不覺有些動容。他默默看了她兩眼,又笑著問道:“對了,你和你義父怎么會落在這清風(fēng)寨里?我還從未見過你義父那樣的殺手,竟然獨自一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就把薛直給殺了。這要在戰(zhàn)場上,必然是一員勇不可擋的猛將。”
  辰年眼中不禁露出自豪之色,問封君揚道:“怎么,你也覺得我義父勇猛無敵?”見封君揚笑著微微點頭,她就又笑道,“我義父雖然沒入清風(fēng)寨的伙,也從不管寨子里的事務(wù),可誰也不敢小瞧他,都稱呼他一聲四爺。”
  “四爺?你義父行四?”封君揚饒有趣味地問道。
  辰年道:“不是,寨子里不是有三位當(dāng)家嘛,除了他們?nèi)齻,寨子里第四個要緊人物就要數(shù)我義父了。”
  “哦。”封君揚瞧她一臉得色,不由得輕笑,又故意出言問她道,“那你這位小四爺呢?怎么論的?”
  辰年呵呵干笑了兩聲,答道:“這都是葉小七他們亂叫著玩的。為著行走方便,我在外常穿男裝,大伙不過都是看我義父面子,這才跟著葉小七叫了起來。”
  封君揚瞧出她岔開話題不愿提及自己的出身,便也不再問,兩人又閑聊了幾句清風(fēng)寨里的事情,就聽得邱三在院外用既響亮又不失熱情的聲音喊道:“大當(dāng)家,您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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