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睡香的幫助下,他睡了一天一夜,次日五更才醒,我并未留在他身邊。
五更底時,他進了我的房間,曉得他想做什么,也就沒急著睜眼。
床笫之事最是讓人煩惱,尤其被擾醒之后,困意未解,便要承接他那突如其來的熱情,讓人忍不住想反抗。
激情退卻之后,我伏在他的肩上,欣賞著他那不足一寸的頭發(fā)。
“不好看,留著吧。”他執(zhí)起我一縷頭發(fā)捻在指尖,遂又發(fā)現了我左手背上的傷口,“蜘蛛咬的?”
“嗯。”
看著自己的手被一只大手包覆其中,我一瞬間竟有些失神,不禁使力把自己的手抽出來:“你能在這兒住多久?”我說完起身。
“趕我?”說話間,他又將我拉回他身上,“才剛見就煩了?”
“怎么會,只是好奇你會留多久。”我不太喜歡看他那雙深邃到無底的眼,遂低眉貼近他的頸窩。
“你想我留多久,就留多久。”
“那你可要死在這兒了。”
聊談至此,話題也算終結,我們畢竟沒有太多話可談。
他一邊撫著我的背,一邊仰頭沉默,或許是在思索他的國家大事。而我則窩在他身邊失落,他這次被貶,勢必要影響到我的計劃,對我來說著實不是件好事。
也不知阿梓如今怎么樣了,因怕被人發(fā)覺行蹤,我們說好不再聯系,所以此刻連我也不清楚她的行跡,也不知那個姓龍的男人是否會拖她的后腿……對啊,那個姓龍的男人,阿梓沒有后顧之憂,但是他有……不行!得去解決掉!以免阿梓做出自投羅網的事來!
龍家人必須死光!
我本該不告而別,卻因要給他一個交代,不得不留書解釋。
想逃過胡生這種高手的眼睛,委實不容易,光為了離開京都,我就連續(xù)易了兩次容。
我兩年不曾行走江湖,在王府里又是錦衣玉食,如今露宿野外竟有些不習慣。
江南是阿梓的地盤,紫姬和藍絮也時常會來執(zhí)行任務,唯有我少來。有時想想,我是有那么點特殊,執(zhí)法長老給我的限令似乎多了那么幾條,譬如我只能在西南做任務,再譬如我每隔半年須向組織報備行跡,禁止我參與官府的任務等,也許是我不討執(zhí)法長老的歡喜吧。
人道江南是個好地方,山明水秀好風景,對我來說卻不怎么好,即使是善于易容的我,也不得不小心提防。藍絮的那只梟可是出了名的好眼力,若再加上紫姬的熏,即便是再好的易容者也不得不現原形。
我們這些人多是單來獨往的,所以都喜歡養(yǎng)個活物在身邊,藍絮的梟,紫姬的犬,阿梓的黃鸝,做伴之外還可以做幫手。唯獨我滿身毒藥,養(yǎng)不起活物,也不喜活物,因為我覺得但凡活的東西,都是累贅,所以現在我不得不自己對付這些畜生。
如果沒猜錯,藍絮和紫姬定會在龍家周圍設伏等我。阿梓的遁形能力她們都清楚,一時間想找到她并沒那么容易,她們恐怕覺得我一定會到龍家滅口,以此替阿梓免去后顧之憂,而阿梓也肯定會因擔心我去滅口而出現在龍家周圍,所以,我不能來,又不得不來。
我在廣陵外的農舍一直住到陽春三月方進城。
龍家在瘦西之東,那方圓十里我都不能靠近。在城外的一個月間,我也做了不少前事,將游香投于貨郎們的擔子里,根據他們的行跡查探梟與熏是否在城內。果不其然,它們在那兒。那兩個畜生的能耐我曉得,所以龍家周圍我不能過去。唯有安靜地等,等誰先露出馬腳。
又是半個月,城隍廟會開始了。
我的機會也到了。
人多口雜的時候,人可以保持耐心,畜生可就難了,它們畢竟是靠身子做事的。
我用游香把梟和熏引到一處,以此聲東擊西,藍絮與紫姬定然會到另一處龍家。所以,我必須在藍絮、紫姬反應過來之前想辦法把龍家人引到第三處滅口!
瘴毒,用起來極其簡單,只需將一小瓶藥投進一碗水中,半個時辰內,聞之者皆歸極樂,毫無痛楚之狀。我甚至想留一點給自己,以備緊要時刻之需。
龍家人果真被易容的我騙到了大名寺。
合上大雄寶殿的門,聽著里面的咳嗽聲,我竟有些惻隱,卻被一聲輕喝一掃而光。
“阿桑!”
是阿梓。還是她最了解我,這么快就找到了這里。我回身。
她的表情很豐富,急切中帶著痛楚,應該是在擔心屋里的龍家人吧。真是女大不中留,這么快就為了外人跟我作對了。
“你來晚了。”她早來一步還能阻止我的。
她用力推開我身后的殿門。龍家人正在里面垂垂欲死。
“阿桑,快點把解藥給他們。”
“沒有解藥。”我悠閑地倚在門口。
“如果龍家人死了,我也不能活著。”
“他們死了干你什么事?”
“他們是龍馭的家人,如果你把他們殺了,我還怎么面對龍馭和小輝?”
“他們死了,是我殺的,又不是你殺的,有什么不能面對的?”
“阿桑,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但是,我寧愿自己出事,也不能讓他們因我而死。”
“不必多說,我既然做了,就不會反悔。”我做事,她應該很清楚。
對視良久,一把冰刃倏然頂住我的喉頭,這還是她第一次用刀尖對著我。那一剎,我說不清心中的滋味。
“想動手就動吧。”
她仍舊是心軟,殺不成,做不絕,這樣的性子,注定了她會被龍馭那種男人耽誤終身。
“如果你非要這樣,那就這樣吧……”她扔掉冰刃,退后半步,轉身往殿內走。
看著她的背影,我不禁勾唇,這女人對付我倒是挺在行,明知道我不能放任她中毒而亡。
我望著“大雄寶殿”四個字半天,終還是把手伸進袖筒里,拿出唯一的兩顆解藥。不過這兩顆肯定是不夠的,所幸施毒前我自己也服過解藥,半個時辰內,我的血也可以用來解毒,希望龍家的人不要太多,否則我的血可不夠喝!
殺人對我來說并不是什么大事,救人倒是極少有,被我殺掉又救活的只有這一次。
我盤腿坐在蒲團上,看龍家老少對著阿梓千恩萬謝,真是說多可笑就有多可笑。殺人如麻的人竟然成了菩薩,似乎真應了那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從不信立地成佛這種事,殺了人就是殺了人,如果剃光頭就能贖罪,那才叫沒天理。
送走龍家人,阿梓帶著張易容的臉來到我身邊。她的易容術是我教的,不過我從不承認教過她,她太笨,根本學不到精華。易容講究神形兼具,她連形都沾不上,也就只能騙騙龍家這種普通人。“只變臉是沒用的,身形一眼就可以認出來。”我跟她說過多次,她就是不知道變通。
“阿桑……”她滿臉抱歉地蹲到我面前,“對不起,我知道你是為了我才來廣陵的。”
我別開眼,看向殿外:“廢話少說,帶著那父子倆趕緊滾蛋,有多遠滾多遠,一旦落進那老妖婆手里,你知道是什么下場。”
“我知道你是為了我才回幻谷受罰,這份情義,我都不知道怎么還給你。”她握住我的手,“我拿走的并不是長老的東西,那是屬于龍家的傳家寶。”
“有工夫跟我說這些沒用的,不如想想怎么離開廣陵城,紫姬和藍絮就在城里,她們不可能放過你。”
她笑笑:“總有那么一天,早晚而已,如果我逃不過這一劫,阿桑,你能幫我照看小輝嗎?”
“不能養(yǎng),何必生!既然生了,就得負責到底,別把麻煩推給別人。”對她生孩子這件事,我始終不能釋懷。連自己的性命都未必守得住,還生個小的來作孽!
“也罷。”她松開我的手,“這次分開,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再見,阿桑,你聽我一句,不要再摻和京都的事,我老覺得咱們像是被人安排好了結局一樣。”
我忍不住看向她,這段時間我也有這種感覺,很多事都太奇怪了。
“別那么多話了,快走吧,紫姬她們到了,你想走都走不了。”
攆走阿梓后,我足足坐了半個時辰,才踉蹌著起身。瘴毒這玩意比較難纏,入口鼻,親鮮血,剛才割血救人,連累我又吸進不少,加上之前殘存在體內的蛛毒,還真有點降不住。
我手撐著祭桌,環(huán)一眼殿內那些兇神惡煞的羅漢像,想不到頭一次見佛就流血,可見我當真是十惡不赦。
我踉蹌著跨出殿門。
山寺四月,桃花初開,滿樹繽紛,一路行人絡繹,我行在之間,竟有幾分孤單。
走累了,靠在桃樹枝椏旁喘息,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翻涌而來,我抬頭望去,不禁莞爾,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怎么走到哪兒都能看見他?相隔千里也能在這兒遇上。
他又認出了我:“拜佛?”他坐在馬上審視我這身少年裝扮。
“路過?”我抓住他的馬韁支撐身子。
我需要找個安全的地方驅毒,他身邊就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