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小姐,你的帽子似乎不太適合這身衣服呀,不如把帽子拿掉看看,效果肯定會更好的。”有店員提議。
“不用了,謝謝,我身體不太好,比較怕冷。”尹洛曦笑著婉拒,“就要這件吧。”
當(dāng)尹洛曦提著衣服走出購物中心時已經(jīng)是黃昏時分,華燈初上,給這個城市增加了些迷離的色彩。
“小姐,要不要來做頭發(fā)?本店現(xiàn)在正在做活動,燙染一律半價優(yōu)惠哦。”
經(jīng)過一家美發(fā)店,門口負責(zé)宣傳的男生熱情地將優(yōu)惠券塞到她的手中。尹洛曦看著燈火明亮的店里往來的人群,又看了看男生染得五顏六色的頭發(fā),有些出神。
做頭發(fā),是她曾經(jīng)很喜歡的一件事。
大學(xué)時期的尹洛曦性格開朗,喜歡嘗試各種新鮮的事物,衣著前衛(wèi)時尚,發(fā)型也是時常改變。后來工作了,不能像上學(xué)時那么隨性而來,但她依然是美發(fā)店的?停(jīng)常來做各種護理。但現(xiàn)在……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長發(fā),已經(jīng)許久沒有修剪的發(fā)絲長短不一,沒有光澤,漆黑晦澀,顯得人都有些憔悴。怪不得以前姚佳每次見了她都硬拉著她去做頭發(fā),她卻無論如何都不肯依。
在男生充滿期待的目光中,尹洛曦輕輕一笑,搖了搖頭。
沿著街邊漫無目的地走著,尹洛曦并不想馬上回家,那里空空蕩蕩的,回去了也只有她一個人。天漸漸黑了,城市白天的喧鬧變成了夜里的繁華,霓虹燈閃爍著光亮。不時有情侶牽著手從她身邊走過,尹洛曦看著看著,心里生出些隱隱的難過來。
曾經(jīng),李祁也是這樣牽著她的手,走在這座城市里。
大學(xué)里,尹洛曦給人的印象是頗有些孤傲的。雖然她外表出色、成績優(yōu)異,但同性與異性的朋友都不多,多年來只有姚佳這一個摯友。尹洛曦并不覺得自己有多么難相處,但不知道為什么,總是有不熟悉的人覺得她看起來性格冰冷,有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覺。事實上,熟悉尹洛曦的人都覺得她性格隨和,是個很好相處的人。
但盡管如此,人們看待一個人的第一印象是很難改變的。大學(xué)里,追求尹洛曦的男生并不少,但她并不想在上學(xué)期間談戀愛,于是全都婉拒。久而久之,尹洛曦便留給了人們這樣一個難以相處的印象。
工作后,她認識了李祁。李祁比尹洛曦早工作幾年,是一個外表和性格都很平凡的男人,沒有什么突出的地方,屬于放到人堆里就找不到的類型。尹洛曦開始只是將他當(dāng)成一個普通的同事,沒想到后來他對她展開了追求。李祁大她幾歲,像個哥哥一樣包容她、照顧她,他不會說什么甜言蜜語,但他的耐心和細心感動了她,幾個月之后,他們正式確定了戀人關(guān)系。
尹洛曦心里想著這些往事,也沒有注意看路,不知不覺結(jié)結(jié)實實地撞到了迎面而來的一個人身上,挎包也險些掉落,所幸那人幫她接住,還給了她。她著實不好意思,急急地說了聲“謝謝”,連頭也沒敢抬,只看到那人穿著黑色褲子,應(yīng)該是個男人。連邁了幾步走開后,心里終究還是過意不去,再一回頭,那人卻早已經(jīng)消失在人海中了。
尹洛曦是一個很要強的人,高考完填報志愿的時候,她報了離家鄉(xiāng)千里之外的地方來上大學(xué),就是郢市。畢業(yè)以后,她選擇留在了這里。半年前出事的時候,由于怕身在家鄉(xiāng)的父母擔(dān)心,她硬是撐著什么都沒說。人在受傷的時候總是脆弱的,很多個夜晚,當(dāng)她因疼痛從夢中驚醒,多么想拿起手邊的電話撥通家里的號碼,聽聽那自千里之外傳來的聲音,卻每一次都在將那一串?dāng)?shù)字輸入之后按下了取消鍵,然后抱著枕頭,在無人的孤寂的夜里,默默地淚流無聲。
此時此刻,尹洛曦坐在她和李祁以前常去的一家咖啡店里,聽著耳邊響起輕柔的音樂,看著外面街上燈火通明人來人往,有些黯然。
就在這時,一輛黑色別克轎車緩緩駛?cè)胨囊暰,停在路邊的一個停車位上,一個穿著白色襯衣、身材頎長的男人從里面走了下來。
看到他面容的一剎那,尹洛曦只覺得有些眼熟,片刻后才想起原來眼前這個男人就是她曾去看過的整形醫(yī)生,她對他的名字印象深刻。那天當(dāng)她拿著病歷本走出去的時候,看到上面醫(yī)師姓名處簽著龍飛鳳舞的“許諾”兩個字。
許諾,對這個只有一面之緣的人,她莫名地有了些好感;蛟S不僅是因為他是即將為她進行整形手術(shù)的醫(yī)生,更因為他的名字。能給孩子起這樣名字的父母,他們的感情應(yīng)當(dāng)很好,而有著一個這樣的名字的人,他的內(nèi)心也應(yīng)該是堅定的吧。
停好車后的許諾從車上走下來,走到副駕駛座的一側(cè),那邊的車窗玻璃搖了下來,一個大約三四歲的小女孩坐在副駕駛座的座位上,手里拿著個芭比娃娃。許諾跟小女孩說了句什么,轉(zhuǎn)身走進了路對面的一家甜品店。那家甜品店很大,芝士蛋糕很出名,所以門口的人很多。
尹洛曦喝著咖啡,正打算移開目光時,一個忽然出現(xiàn)的人又吸引了她的注意。
一個身材高挑、穿著黑色衣服的長發(fā)女人走到了車邊。之所以注意到她,是因為她的包是Prada限量版的,當(dāng)時它剛上市的時候尹洛曦很喜歡,但思量再三,最終還是沒舍得買。
那個女人站在車窗邊,彎下腰笑著和小女孩說著些什么,還從包里拿出一盒東西給小女孩,看樣子應(yīng)該是盒巧克力。小女孩顯然和她認識,兩人顯得很親昵,過了一會兒,女人指了指一個方向,將小女孩從車里抱了出來,抱著她向那邊去了。
她所指的方向是許諾剛?cè)サ哪羌姨鹌返甑囊粋側(cè)門,尹洛曦已經(jīng)明白了個大概,這個女人和許諾是一起來的,許諾見正門人太多,就讓她抱著小女孩去側(cè)門那里。應(yīng)該是一家三口吧,真是幸福呢。尹洛曦感嘆著,有些羨慕。
咖啡已經(jīng)快要喝完了,尹洛曦正想往外走,卻看見許諾從甜品店的正門走了出來。他的手里原本是拿著一個裝有蛋糕的紙袋的,然而當(dāng)他走到車邊,看著空無一人的車里的時候,手里的紙袋啪的一聲掉到了地上。
那時的尹洛曦剛走到門邊,熙熙攘攘的街市中,紙袋落地的聲音原本微不可聞,但她卻切切實實地聽到了。她立刻明白過來是怎么回事,剛才那個女人根本不是和許諾一起的,卻抱走了那個小女孩!
尹洛曦三步并作兩步跑到許諾跟前,說:“剛才在你進去之后,來了一個穿黑衣服的長發(fā)女人,抱走了車里的小女孩,往那邊走了。”
事情緊急,此時此刻她顧及不了別的,更無暇考慮是否唐突,只三言兩句揀最重要的說。她看往女人離去的方向,現(xiàn)在離那個女人抱著孩子離去已經(jīng)過了大約五分鐘,人來人往,哪里還有絲毫蹤跡?
許諾的臉色一變,他的眼神原本是憂心如焚的,此刻多了幾分怒意。他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在耳邊聽了片刻又放下,看著他越來越沉的臉色,尹洛曦知道電話沒有打通。
莫非那個抱走小孩的人他認識?
“上車。”
沉重短促的話語如同命令,尹洛曦不得不坐在了副駕駛座上。黑色的別克車在夜色中駛了出去,將城市的燈火和喧囂漸漸拋在了身后。
車在道上飛快地奔馳著,一路上,許諾都沒有說話。
他一邊開車,一邊不時地撥著電話,但一直都沒有打通。車里很安靜,尹洛曦能聽到聽筒里傳來溫柔的女聲-“對不起,您所撥打的用戶已關(guān)機。Sorry,the number……”
一聲一聲,循環(huán)往復(fù),溫柔和緩,卻將人的心一點點墜入黑暗。
天完全黑了,車飛馳著,離市區(qū)越來越遠,路上的車也越來越少。路燈散發(fā)出橘色的光華,猶如兩排溫暖的明珠一般在路邊蔓延開去,從眼前一直延伸到天邊,仿佛永遠也沒有盡頭。
只是這看似溫暖,其實卻是沒有溫度的。
“我們……這是要去哪里?”猶豫許久,尹洛曦終于開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許諾剛剛又撥了一次電話,依然沒有打通。他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將手機攥在手里,臉色陰沉得可怕。聽到尹洛曦問話,這才把手機放下,吐出一口氣,說:“花園新城。”
花園新城,尹洛曦是知道的。作為郢市最高級的住宅區(qū),它由嘉勉房地產(chǎn)公司開發(fā)建造,坐落在離市區(qū)三十公里之外的郢碧湖畔,背靠蓉山景區(qū),依山傍水,環(huán)境清幽,是一處不可多得的好地方,其中全是獨門獨院的別墅。與此相稱的是,花園新城的房價非常昂貴,在這里居住的大都是郢市里的一些上層人士,當(dāng)然也不乏某些富豪買來用來藏嬌的“金屋”。
抱走那個小女孩的女人,會住在這種地方?
“尹小姐,抱歉我這么唐突將你帶到這里來,你是現(xiàn)場唯一的目擊者。”許諾說,“等一會兒如果我向她要孩子,如果她不承認的話,我可能會需要你的作證,希望你能幫助我。”
尹洛曦沒有想到原來許諾早已經(jīng)認出了她,此時點點頭,說:“那個小女孩是……”
許諾言簡意賅:“孟孟,我女兒。”
尹洛曦不便再問,這時候,車子已經(jīng)拐了一個大彎,通過一道門,駛?cè)肓嘶▓@新城。
花園新城比尹洛曦想象的還要大許多,道路很寬,一棟棟白色的小樓掩映在大片的法國梧桐之中,路燈透過枝葉灑下淡淡的微光,仿佛天上的星辰,空氣里飄浮著夜來香的味道。如果不是先前那道大門,或許會讓人以為這個地方是一個風(fēng)景區(qū),而不是住宅區(qū)。
汽車長驅(qū)直入,在花園新城中又行駛了大約十分鐘,最終在一幢獨門獨院的兩層小樓前停了下來。小樓前有一塊草坪,上面有柵欄,并沒有上鎖。許諾下了車,推開柵欄直接走到門前去按門鈴。尹洛曦不知該怎么辦好,只得緊隨其后。
門鈴響了一聲又一聲,心情從希望變成絕望,始終沒有人來開門。
尹洛曦看到許諾眉宇間的陰霾越來越重,正想上前安慰,忽然見他一拳砸在門上,“咚”的一聲巨響將她嚇了一跳。這一下震動使得門上的報警器響了起來,尖厲的聲音在安靜的夜里異常清晰,也將在附近巡邏的兩個保安吸引了過來。
其中一個保安認得許諾,見了他驚訝地問:“許先生?”
許諾點了點頭,問:“這戶的戶主呢?”
“您是說孟小姐?她并不是這戶的戶主,只是幾個月前租了這棟房子,幾天前就退房搬走了。”
“她去了哪里?”
“不知道,她沒說,只知道她走的時候心情似乎很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