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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節(jié) 第一章

 

  
  因為站在燈下談了整夜
  于是習慣了你的親切
  這樣子兩個人
  這一切會有什么樣情節(jié)
  ——《等等》
  中午吃過飯,薛問樞去上課,而我老老實實地待在酒店里冥思苦想我的課件和報告。
  十年的英語考卷拿來再做一遍是不可能的,對于上海英語試卷的翻譯和寫作,本來就是最后一塊,并且是很重要的一個部分。我想了半天,寫了幾行字又刪掉,實在是憋不出來。
  昨晚也沒睡好,現(xiàn)在濃濃的困意涌上心頭,室內的空調打到最高的溫度,一陣陣熱風把我吹得有些昏昏欲睡。我拉開窗簾,窗外鋪天蓋地直射下來的耀眼陽光讓我眼前短暫的一黑,空曠遼遠的天空,異地他鄉(xiāng)。
  是不是今后真的要獨立了,在這個充滿競爭和壓力的地方,能不能有我生存的一席之地,我腦子里亂糟糟的,很多想法和猜測混在一起。
  我忽然想到徐可林,我想到曾經對他許下的豪言壯語,我說我要用力地跑,趕上那時間的鴻溝,那時候我真的還小,以為什么都可以用努力得到。
  等薛問樞上課結束之后我才寫了三張課件,干枯的內容,讓人乏味的排版,他發(fā)信息給我:“出來吃飯不?我下課了。”
  我回:“不了,你幫我隨便帶一點,我下午才做了三張PPT,快瘋了。”
  等薛問樞回來的時候,我已經快餓死在電腦前了,他提了一個袋子,招呼我:“來,哥哥請你吃肯德基。”
  我勾勾手指,他不遞給我,嘴角狡黠地彎起來:“來啊,施莐,學個貓撲食的樣子。”
  蛋撻的滋味實在是香甜,奧爾良烤翅特殊的濃香味四處彌散,我忍不住了,決定放下尊嚴,于是我一把撲了過去。
  薛問樞不放手,還跟我吹毛求疵:“不是這樣的,貓是兩只爪子,你看,往上撲!”
  于是,他真的做了一個這樣的姿勢,兩只手高高地交叉起來,眼睛瞇成一條線,笑紋深深地烙在眼角,他邊做邊說:“看,應該是這樣的。”
  我被他賣力的演出逗得大笑,扒出一只蛋撻就咬了一口,他看了半天,非常扭捏地跟我商量:“能不能給我咬一口,好香啊。”
  我驚異:“你沒吃晚飯?”
  “吃了,但是好像又餓了。”他轉過臉,誠懇地望著我,表情十分無賴欠扁。于是我遞過去,他真的就著我的手咬了一大口,末了,又發(fā)出一聲滿足的聲音,“嗯啊……”
  他坐到電腦前:“哎,我?guī)湍憧纯,你才做了三張PPT?能不能趕上,要我?guī)兔幔恳獛兔梢园,來,叫一聲薛老爺,大爺就幫你?rdquo;
  于是,我用今晚的夜宵收買了薛問樞,他幫我統(tǒng)計十年英語高考試卷翻譯部分的各種語法結構的數(shù)值和比例,而我不停地粘貼復制,趕著做一個粗簡的課件。
  我們之間安安靜靜的,只有敲擊鍵盤和翻書的聲音,天空已經完全黑沉了下來,無邊無際的黑暗張開手臂,擁抱住這個繁忙而孤單的城市。
  還好,身邊有一個人陪著,雖然無賴了點,雖然名草有主了。
  做了大半的課件,我有些乏力,無意中看了一眼薛問樞,橘色的燈光打在他的側臉,他眼簾微微下垂,表情始終是淡淡的,他的右手拿著筆,左手拽著頭發(fā),一根一根地扯,仿佛很困擾的樣子,還有他喜歡輕抿嘴唇,略薄的上唇微微翹起,有幾縷額發(fā)遮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那雙懵懂而冷靜的眸子。
  一切都是那樣安靜,仿佛時間可以悄悄地停留在這靜靜的凝視中。
  他跟徐可林完全不一樣,他孩子氣,有些自戀的可愛,有著無窮的精力,自信滿滿,還耍著點優(yōu)等生的頑劣和無辜的狡詐。
  好像未諳世俗的孩子,毫不掩飾自己的光芒。
  而徐可林,有著那個時候我向往的成熟和遠大,有著我怎么也觸摸不到的閱歷和老于世故,我看著他,總覺得辛苦。
  這兩個男人,真是大相徑庭。
  薛問樞好像很專注,完全沒注意到我看了他好久,我兀自笑笑,繼續(xù)做我的課件。
  我們一直忙到深夜,出去吃夜宵的時候店家都關門了,只有二十四小時便利店還開著,于是兩個人跑過去搜刮了一番,拎著滿滿的袋子回去了。
  薛問樞買了盒泡面,康師傅的老壇酸菜,我一失手把所有的辣椒全部倒了進去,還沒泡完呢,他就忍不住偷吃了一口,辣得眼淚都流出來了:“施莐!你謀殺!”
  我連忙道歉:“失手失手,好久沒泡面了。”
  他在一旁抹鼻子眼淚的:“快把薩達姆奶茶給我,啊,就是袋子里的阿薩姆奶茶啊。”
  我哭笑不得,連忙遞給他,他咕嚕灌了一陣子,松了口氣,問我:“你喝不喝?”
  我一向不怎么愛吃甜食,對奶茶更是敬而遠之,連忙搖頭:“不要。”
  他卻鍥而不舍,攛掇我:“來啊,來啊,嘗一口。”
  我抿了一點點,清淡的茶香味,濃濃的奶味縈繞在舌尖,雖然口味很甜,但是甜而不膩,出人意料地好喝,我不禁多喝了幾口。
  薛問樞說:“好喝吧?你看你,總是不去嘗嘗就下結論。”
  我白了他一眼,忽然想起我剛才跟他同用一個瓶子,這樣算不算間接接吻,不過想想也就算了,薛問樞這種少一根神經的人怎么會介意這種事情,蛋餅都咬過了,一瓶奶茶又算什么。
  他都不介意,而我何必又想東想西徒增煩惱。
  最后,那碗超級熱辣面還是被我們解決了,越吃越大汗淋漓,越吃越覺得爽,到了最后兩人幾乎是搶的,薛問樞還趁我喝水的時候把酸菜撈了個通底,就差沒把杯緣舔個干凈了,遭到我一頓強烈的鄙視和怨念。
  吃完泡面,兩個人只能在椅子上喘氣,吸鼻子,抹汗。半晌,薛問樞瞅著我的課件,忽然跟我說:“施莐,你有沒有想過,作文和翻譯其實是一體的。”
  “怎么說?”
  他咕嘟灌了一大口水:“其實翻譯就是作文的一部分,你想,高中生寫英語作文肯定是中國人思維,先想好中文怎么說,然后再翻譯過來,所以說這兩個不是相通的嗎?”
  我愣了愣,一拍桌子:“薛老爺,你好聰明啊,你真是石破天驚的聰明。”
  于是薛問樞又開始飄飄然了,他得意揚揚地蹺著二郎腿,吹著小曲,指指自己的肩膀:“來,小翠,給老爺按摩一下。”
  我說“好”,于是拿起電話準備撥號。
  他奇怪:“你干嗎?”
  “給你找小翠啊!”
  薛問樞“咦”了一聲:“哎呀,小孩子你太不純潔了,你怎么知道服務性行業(yè)的號碼。”
  “不是啊,我準備撥110,那里有很多小翠,薛大爺進去之后可以慢慢挑!”
  晚上睡覺前,兩個人又窩在各自的被窩里聊天,他問我:“你什么時候批課。”
  我算了算:“后天下午兩點,在陸家嘴那個校區(qū)。”
  “我明天下午沒課,可以幫你把剩下來的搞定,你加工一下,反正卡著最后交就行了,對了,你的課件要加點吸引眼球的小元素,比如圖片,動畫之類的。”
  我翻翻白眼:“我是去教弱智園的小朋友的嗎?”
  “你就當他們弱智好了,我覺得加上去會好一點,起碼好看一點吧。”
  我想想有道理,“哦”了一聲,忽然來了興趣問他:“薛問樞,你們學物理學啥?”
  那一瞬間,他眼睛里似乎閃亮過一種我無法言說的東西,他眨眨眼,認真地跟我說:“物理,基本就是凝聚態(tài)物理,原子分子物理、核物理、光學這三類。”
  我打斷他:“理論物理?”
  “我不做理論,但理論得學好哦。”他聲音蕩漾了兩下,“我理論就學得不錯哦!”看到我白了他一眼,于是他正色道,“其實就是研究如何操作電子,如三極管、場效應管、微機電系統(tǒng)、傳感器之類的就是操作電子的一種工具,我就是做這一類的。”
  “沒聽懂。”
  他耐著性子跟我解釋:“就是傳感器。”
  我搖搖頭:“還是不懂。”
  他出離憤怒了:“就是硅!”
  我眼睛一亮:“啥?二氧化硅嘛?施華洛世奇?!施華洛世奇?”
  薛問樞已經被我打敗了,有氣無力地解釋:“不是啊,那是硅酸鹽研究所干的事情,我是研究純硅。”他又輕輕地咳嗽了一下,“大概是這個方向,不過現(xiàn)在我們要學理論,然后才可以進實驗室進工藝間。”
  “那你到時候會做二氧化硅嗎?紫色的,藍色的?”我鍥而不舍地問。
  薛問樞已經抓狂了:“施莐!我不是在施華洛世奇上海制造研究所上班的,我說了,是硅,純硅!不是二氧化硅。”
  于是,我裝可憐:“你好兇啊,好可怕。”
  我忙過了慘烈的兩天,終于在第三天的上午把寫好的報告和講義課件全發(fā)到了負責人的郵箱里,薛問樞一天都有課所以沒回來,而我不認識上海的路,只好提前乘地鐵去陸家嘴校區(qū)。
  結果卻很容易就找到了,我一看時間,早到了一個小時,教學樓里空空蕩蕩的,一片沉寂。我走到了講課的教室卻發(fā)現(xiàn)負責的老師和主管在開會,于是只好在走廊里游蕩。
  忽然,一間大教室里傳來一個清晰的男生的聲音,很悅耳的英式口音,發(fā)音非常標準,他的聲音被麥克風變音放大后,依然那么好聽,好像是碧海白浪,悄無聲息地拂過柔軟細膩的沙灘,溫柔而舒心。
  我透過窗戶看了過去,那個男生穿著厚厚的羽絨服,磨損的牛仔褲,藍色運動鞋,雖然是很普通的裝扮,但是居然穿出了幾分潮味。他拿著麥克風對著空無一人的教室講課、演示課件、提問,好像下面坐滿了學生。
  他似乎注意到了我,聲音戛然而止,走到門口嘩啦一下把門打開來,嚇了我一跳,只聽那個男生溫和地說:“外面不冷嗎?進來聽吧。”
  于是我就找了一個比較靠邊的位置坐下來,而那個男生開了麥克風,繼續(xù)在講臺上眉飛色舞地講起雅思的作文。
  這么賣力地準備,大概是大班的準備過教師委員會的老師吧,我想。再仔細看他的眉眼,過分清秀的臉,不像薛問樞那樣濃眉大眼,氣場逼人,可是淡淡的,讓人看得很舒服。
  我正在想著呢,感覺門外站了一個人,我轉頭看去原來是跟我一個批次參加批課的女生,我招招手示意她進來,她遲疑了一下,躡手躡腳地坐到我旁邊。
  而在講臺上上課的男生絲毫沒有被影響。
  過了一陣子,那個女生悄悄地問我:“他是誰?”
  我搖搖頭,低聲回答:“可能是準備過教師委員會的老師吧。”
  “他聲音真好聽。”那個女生小聲說,“多正宗的英國紳士英語。”
  忽然后門輕輕地開了,我們回頭一看是VIP的主管和負責老師,那個男生也停下來,主管有些意外:“何老師,你怎么在這里?”
  “備課。”那個男生笑笑,“上面給我多加了一個課,沒準備過,所以來試試。”
  主管笑起來:“你還要準備啊?有沒有興趣到我們VIP部,帶雅思班?”
  男生委婉地拒絕了:“沒時間,真的太忙了,謝謝江老師。”
  我們的負責老師也笑,他打趣地跟我們說道:“你們兩個原來跑到這里來聽何老師講課了,何老師上課很貴的,而且人家講課方式是獨創(chuàng)的,有知識產權的,何老師可是我們這里的金牌老師,你們免費聽了一節(jié)霸王課啊。”
  眾人大笑,我跟那個女生也不好意思,冒冒失失就進來確實有些失禮,于是站起來準備告辭。
  我最后一個離開,輕輕地把門把擰開,再輕輕地關上,盡量不發(fā)出一點聲音。我看見那個男生朝我微微一笑,手抬了一下,似乎是告別的樣子。
  我也笑笑,沒做他想。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何彥非。
  這和我第一次見到薛問樞完全不一樣,對何彥非,怎么樣,我都只是欣賞,而沒有對薛問樞那樣驚心動魄的——溺愛的感覺。
  第一次批課,我是被一路罵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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