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芽本來想陪萬科一起去報名的,可是,她接到了盧花的電話,盧花說,姐姐,你不回去了?
盧芽說,我還回去干什么?明天我就上班了。
盧花說,你來我這兒吧,我告訴你地址,我在家等你。
盧芽說,你不是說華老板不讓帶人回來?
盧花說,他還沒有回來呢。我估計他今天還是不會回來?爝^年了,我一個人在家太沒意思了,你來吧,來跟我說說話。我們很長時間沒說話了。
盧芽對萬科說,我妹妹叫我呢,我不陪你去了,你看,這個地方。她拿出晨報給萬科,一定要去啊,這個機會很難得的,做得好可以留用。我聽說他們廠三保都有的,工資也不低。
萬科說,你妹妹現(xiàn)在到底干什么。克o人家做二奶啦?
盧芽說,你才給人家做二奶呢。我妹妹現(xiàn)在是那個華老板的——你看,華老板就是這家服裝廠的老板——她是華老板家的保姆。
萬科說,奇怪了,華老板怎么會看上你妹妹的?她又土又不好看。
萬科記得很清楚,那個在火車上做噩夢的女孩,在夢中又喊又叫,被他母親推醒,醒來后臉上刻著衣服袖口的印子,一邊紅一邊白,口角還有亮晶晶的口水,他注意到了盧花眼中的驚疑和恐懼,她用那樣的眼神死死地看著他的熱心的母親。連他也覺得他母親有些可疑了,他想,難道母親看中了她給自己做媳婦。他不要她,他覺得這個女孩笨兮兮的,長得也不好看,做夢還會叫,嚇?biāo)廊肆。他總會有錢的,他有錢了要找個好看的老婆。
盧芽說,你才又土又難看呢。又土又不好看連保姆都當(dāng)不了了?去去去,趕快去報名。遲了就沒你的份了。
整個白天,盧芽和盧花都在家里。本來吃完午飯以后盧花說我們到街上轉(zhuǎn)轉(zhuǎn)吧?可是盧芽不愿意,盧芽說,街上可以天天轉(zhuǎn)的啊,這么闊綽的房子我是第一次看到,你就讓我多待會兒吧,?
盧芽由衷地羨慕盧花,她說你在這里哪里是保姆?明明是太太嘛,什么事情都沒有,沒事就遛狗玩,這是南京的有錢人的日子。
盧花想要告訴盧芽,但是,她不知道怎么開口。
華新到下午還是沒有回來。盧花問盧芽,他今晚會不會還是不回來呢?
盧芽說,我不知道。不過,這個時候他肯定很忙的。在辦公室吃住都有可能的。
盧花說,他要是今晚不回來,你就住這兒吧。他要是突然回來,你就先藏在那個儲藏室。那個。盧花手指陽臺旁邊的一個小門。
盧芽奇怪了,他回來就回來好了,我為什么要藏起來?我又不是小偷。
盧花說,我不是跟你說了嗎,他說過不要帶人回來。我還沒有跟他說。你就聽我的吧,他回來你就先藏起來,等他上樓睡覺你再出去,我送你出去。要是過了十一點還不回來,估計我們就可以睡覺了。
盧芽說,好吧,好吧,最好他不要回來,我也住回別墅。
盧花說,有機會我跟他說,你以后常常來也沒有關(guān)系的。
盧芽說,我才不會常常來呢,常常來我吃什么?我從明天開始要上白班了,對了,明天一大早我還要趕到江寧。那個負(fù)責(zé)報名的人說,誰遲到了就別去了。好像要求很嚴(yán)格的樣子。一天三百二十塊錢,誰敢遲到?
后來萬科打來一次電話,盧芽看了看手機號碼,掐了。然后,她用茶幾上的座機給他回了電話。
她對萬科說,是啊,我還在我妹妹這里,你報名了?華老板面試的?是嗎?真的?嗯,太好了太好了!啊?算啦,本小姐今天為你省錢,下次掙錢了請吃大餐哈。拜拜。
盧芽放下電話,對盧花說,華老板還在忙著呢。萬科還說他基本上算是錄取了。
華新是十點鐘回來的。華新回來的時候她們聊了一天,已經(jīng)打算睡覺了。盧花昨晚睡得不好,現(xiàn)在好像困了。她連連打了好幾個呵欠。盧芽說,我們睡覺吧,我今天白天也沒睡,早點睡,明天還要早起。然后她們關(guān)了電視,準(zhǔn)備去梳洗了。
這時候,突然盧花跳了起來,盧花說,他好像回來了,我聽到他的車聲了。是的,是他回來了,快,你快躲到儲藏室去。
盧芽看盧花那么緊張,連忙往陽臺那邊跑。
的確是華新,盧芽剛躲起來沒多久,他就開門進來了。他進來后,盧花迎了上來,他胳膊一伸,摟住了盧花,他好像站不住那樣全身都靠在了盧花的身上。
盧花不敢動,盧花心里想,盧芽不知道有沒有看到。
你有沒有吃過,要不要給你做點吃的?盧花問。
寶貝,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睡覺,太累了。我真希望你就是一張床。華新說,然后他放開了盧花,他拖著很沉重的步子直接上樓了。他好像連站都站不穩(wěn)了,他借助樓梯的扶手一步一步地上樓。他當(dāng)然沒看到盧芽。
但是,盧芽看到他了。盧芽看到了也聽到了,在黑暗的儲藏室里,大廳里很亮啊。她驚訝地看到他摟住盧花,她看到他一臉的疲憊,她看到他比早晨還要憔悴,他臉上有說不出的無奈和厭倦。但是,這張好像被沙漠里的風(fēng)沙洗過的臉在一剎那打動了盧芽。盧芽驚慌地發(fā)現(xiàn),她很想很想抱著這個已經(jīng)累得抬不起來的人靠在自己的胸前。
盧花在樓下愣了一會兒,還是跟著華新上樓了。盧芽從儲藏室出來,她躡手躡腳地走到門口,換了鞋,輕輕地打開門,她走了。十點鐘還不是太遲,再走一站路還能趕上班車。盧花說過,華新回來,她就要回去的。她不想等盧花出來了,反正要走的。
外面這么冷,她沒想到這么冷。她剛出門,一陣風(fēng)就穿過她單薄的身體呼嘯而去。她緊緊自己的棉襖,兩臂緊抱在胸前。走出小區(qū),有一段不算短的馬路才到正馬路,路上一個人也沒有。盧芽想,現(xiàn)在要是鉆出一個壞蛋怎么辦?雖然她聽盧花說過,這段路大概因為是高檔住宅區(qū),所以有不定時巡邏的,比較安全。但是,現(xiàn)在,的確一個人也沒有。她掏出手機,放在耳朵上,開始說話。
好的,我馬上就到了,我正向你那兒走呢。是的,沒有的士。不過快了,快了。你等我啊,要不你朝我這邊走來,來接我。嗯……
其實誰都沒有,她怕。她這樣說著,為自己壯膽,也想嚇一嚇有可能的壞人。她在路上幾乎是小跑,臘月里的風(fēng),恐嚇一樣在她的耳邊響著。
她有點后悔了,她想,我應(yīng)該早點離開的。
可是誰知道呢?有很多這樣的事情,可以預(yù)料的,但是我們更喜歡想得美好一點。生活應(yīng)該是美好的,很多人的生活都是美好的,連又傻又不好看的蘆花的生活都是美好的,為什么她不可以?不,從明天開始,她覺得從明天開始她的生活應(yīng)該會美好起來。
可是現(xiàn)在還是今天,今天她必須在黑夜里穿過五百米只有風(fēng)的空曠馬路,然后在同樣無人的車站等一輛一小時一班的公交,因為怕和跑,她站在站臺上不感到冷了,只有期盼,期盼早點回到自己那個可以看得很遠的房子。那房子夏天有些熱,可是冬天,尤其在這樣的時候,想起來還是溫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