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花怎么可能想到她的東家會深更半夜地回來?他不是說了他下次回來至少要一個星期以后嗎?他不是每次回來一下就走了嗎?
盧花已經不是第一次睡在這張床上了,這張床的確比她自己的床要舒服許多。這張床上還有一些盧花說不清楚的味道,這種味道是盧花不熟悉但是神往的。盧花第一次整理這張床的時候,既害怕又好奇。那張大床上所有的東西都是皺巴巴的,她先是想要將它們撫平,后來發(fā)現撫不平,后來又發(fā)現了污漬,污漬的顏色有點像床頭柜上殘存的葡萄酒的顏色。盧花想,一定是他們在床上喝酒的時候杯子翻了。他們是華新和他摟著的女人,女人基本上每次都不一樣的,一樣的是每次都是這么亂、這么臟。盧花把床單和被套拆下來,抱著它們去樓下的洗衣機。床單被套上有許多的味道,好聞的不大好聞的都有,混合在一起,讓盧花有點發(fā)暈。她將弄臟的床單放進洗衣機,又去拖地板、倒垃圾,垃圾桶里全是用過的卷紙。盧花想,他們怎么用那么多卷紙?是不是廁所里的卷紙全都用完了?廁所里有華新換下來的內衣內褲,扔得滿地都是的毛巾,浴缸里三三兩兩地散落著卷曲的和筆直的毛發(fā)。盧花花了一上午,總算將房間和浴缸整理干凈了,然后,她去晾曬已經洗好的床單被套。她認認真真地將它們一點一點地抖摟平整。一個東西從抖開的被套中掉落下來。盧花彎下腰,覺得這像是一條內褲,可是,這么小的內褲誰能穿得下?她就這樣拿起那條嫩黃的丁字褲琢磨了十多分鐘,她拿著它自己比試了一番,連屁股都兜不下。她不知道這個像是內褲的東西到底用來干什么的,但是,她將它放進了自己的櫥柜。
第二次盧花整理房間的時候,有經驗了,她只用了一半的時間,沒什么好奇的了。她發(fā)現自己有些生氣。
第三次,盧花沒有打掃,她進來看了一下,就出去了。晚上,她又進來了。她是從自己的房間的床上爬起來,然后跑上來的。她關上門,穿著內衣內褲躺到了那張凌亂的大床上。她在被窩里又脫了內衣內褲。她赤條條地一動不動地躺在那張大床上,閉著眼睛一點一點地將這個房間里的味道吸進自己的身體。后來她睡著了,一直睡到天亮。她做了很多夢,每個夢里都是一個男人。有秦明,有萬科,還有不認識的,最后都變成了一個朦朧的影子。
當然,并不是每個主人不在的夜晚她都睡在這張床上的,不是。她就睡一次,每次都是睡一次,在那些味道還沒有散掉之前,第二天。也就是如果他今晚不回來,天亮了她就打掃房間了。她知道的,這個地方她不應該睡,應該打掃干凈整潔等待著該睡的人。一個男人,還有一個美麗的女人。他們在這張床上留下讓她著迷的味道。她一點也不知道,有些味道是可以殺人的。這張床、這里的味道都是應該和她完全隔離的。可是,她就是忍不住。
昨晚,她一個人,還有一條狗,他們在這個大房子里。她將自己剝光,狗在一邊看著。她問狗,我是不是很好看?我好看嗎?我有沒有盧芽好看,有沒有昨天的女人好看?狗汪汪地叫兩聲,跳到床上來,它以為她在叫它。她趕它下去,我又不是肉骨頭,下去睡覺去。這句話狗聽懂了,它搖搖尾巴出去了。盧花就想,要不是狗,要是人的話——實在是太不要臉了。她臉紅了,紅過了還是想,如果是人,應該是誰?是他們班那個考到縣中讀高中去的班長?但是,他不會要她的,在學校他從來也沒有看過她一眼。那么是秦明?傻呀,秦明怎么會到這里來?秦明的那個家,她也不是沒去過。但是,秦明也一定是喜歡這樣的味道的,她收拾秦明的屋子的時候,看到了他看的雜志,她只是隨手翻了一下,就嚇壞了,連忙塞進了枕頭下。是的,是秦明。如果是秦明,應該是秦明,秦明和她一樣地會喜歡這里的味道,那么,秦明會不會喜歡她的身體?會不會呢?她不大好看,秦明常常叫她傻丫頭,像一個哥哥叫妹妹那樣。她跟盧芽說,他喜歡我我會不知道啊?那么說來,他是不喜歡她的?墒,他如果看到現在的她呢?盧花趕走狗以后,就赤身裸體地跑到了衛(wèi)生間,關了門,打開浴霸,在鏡子里看自己的身體。鏡子里的她太清楚了,纖毫畢現。突然,她又想,會不會是華新。當然,會是華新,可是,這個身體就不是她了。果然鏡子里變成了另外一個女人,那個女人兩手托住了自己的乳房,那個女人盤腿坐在沙發(fā)上,而她的兩腿間,是一個男人的頭。這個男人的頭怎么會在女人的兩腿間,他并不是剛從那里出來的胎兒。那么,他在干什么?他難道還想回到那兒?那是白天盧花在秦明的家里翻到的那本雜志里的一個畫面,現在卻突然固執(zhí)地出現在鏡子里,出現在盧花的身體里,令她束手無策了。她真的不知道怎么辦才好,她知道那個女人不是自己,卻還是想要去推,推那個男人的頭。啊,什么都沒有,原來只是想象,原來鏡子出了差錯。她嚇壞了,逃回了床上,鉆進了柔軟的被窩。她什么也沒做,還什么都不會做,她只是緊緊地摟著另一只枕頭。突然,一種輕飄飄的東西就出來了,它托住了她,她抱住了枕頭,她感覺飄了起來,越飄越高,然后并不知道什么時候,她發(fā)現自己還在床上。她感覺累了,然后,她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她睡得真香。每次她在這個被窩里都睡得很香。
她在做夢,可是,她做夢也沒有想到,華新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