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喜歡看街景。
雖然流俗。但真的是人間正劇,永遠無法復制的演出,演員如此真實,比真正的電影好看一千倍。
最難以忘記兩個女孩子。很爆烈上演街景。第一幕是二大街和三大街交匯處,春日遲遲,乍暖還寒。忽然看到穿了絲襪的女子,忒長的腿,愣生生讓人驚艷——她個子高,還瘦,黑色風衣極長,里面是黑色短褲,剛剛包住臀,灰色小罩衫,在那里打車。很小的一張臉,巴掌大,真正的民間美女。臉上氣息落寞,最關鍵的是,一頭黑色短發(fā)讓風吹起來,手上夾著一支煙,細長的女式煙,一邊抽,一邊等車。
我一向不喜歡女人吸煙,特別是看到四五十歲的女人吸煙,簡直討厭——風塵味道十足,而且色相全衰,還抽著那近似干癟的煙,似吸血僵尸最后的掙扎。手全是黃的,有了淡淡的哀色。江河日下了,一臉的倦與風塵。但這個女孩子因為過于年輕,不過十八九,一臉的不在乎,加上完全的草莽精神和近似一副流氓派頭,真讓人心動。——帶點邪氣的東西我總是喜歡,她抽了多久,我就看了多久。
還有一次,也是一個女孩子。頂多十五六,爆烈的紅色短發(fā),挑染了白色和綠色,張揚得不像話。在我家小區(qū)門口支著自行車罵人。她穿一條肥大軍綠褲子,褲檔到了膝蓋。一個同樣軍綠的小吊帶,上面寫著“打倒美帝國主義”。她一只腳支著腿,另一只支著自行車,一手拿手機,一手扶著車把——這姿勢已經(jīng)很凌厲,還不算完,她怒口罵著,全是臟字,大概是罵小男友,罵得痛快淋漓,因為上下嘴唇翻動得厲害,我看著她近乎有些迷戀。剎那間就可以愛上這種表情,真是盡興。原來罵人也可以這樣好聽。不顧一切的性感,她后來罵夠了,騎上自行車走了,那姿勢也帥,一邊騎一邊還來了一句:“我靠,這破車。”我聽著十分羨慕,到底年輕,才不管那些條條框框,罵了就罵了,頭發(fā)飄然地風中飛著,照樣好看。
中年女人罵了街就形同潑婦,罵過后披頭散發(fā),泄氣的皮球一般,哪能要?
也愛看街景中的老太太老頭,明明老了,不肯認。努力著年輕,大紅或大綠,聚在太陽底下,說著東家長西家短,大多是兒媳婦的不是。但說起孫子來就換另一種面目。也有練棋攤的,簡直不論刮風下雨,就在那里支著棋攤,自己開著小超市,空閑的時候一大把,每天就是穿著過時的皮衣,腳上一雙人造革的鞋,鞋上裂了三兩個口,根本不在意,誰來了和誰下,一年下來,超市沒賺多少錢,棋藝大長。
亦有中年女子在門口縫衣服,一臺舊縫紉機,不好用?傄娝拖骂^來修理,旁邊有可樂瓶子,里面裝著白開水,她午餐通常是買“餅夾菜”,一塊五,就著白開水,一邊吃,一邊呆頭呆腦地想著什么。腳下堆著縫好的衣服,無聊地看著她。
門口愛維麗理發(fā)店的小學員,穿了一樣一樣的紅衣服,背后印著“愛維麗”三個字,前面印著“創(chuàng)意無限”,客人不多時就在建行門口曬太陽,發(fā)條短信,抽支煙。很少看到他們說話,他們也懶得說話,但見了客人時微笑著問長問短,然后洗頭理發(fā)。他們大概早就說累了笑累了,所以,根本誰也不理誰,真實地發(fā)著呆。
偶爾長椅上會有戀人。
女人撒著嬌,男人哄著。都年輕,一看就熱戀中,粘、密度高,臉上全帶著。不是老姜似的無所謂,中年人打了架,臉上絕對看不出,該上班上班,該吃什么吃什么,但年輕女人在哪里垂淚,男人就圍著轉,央求著,看著像輕喜劇。
對面“頂好”電子城,有賣盜版光盤的男子,攔著我問,要么要么?純法國的。他看著我像看藝術片的?我翻了好久,找出一張《三十七度二》,六塊錢。他又推薦《蘋果》,說很色情。我說我不喜歡色情,他就有些沮喪,我又挑了一張,一共給了他十塊錢,他露出滿意笑容。然后再推薦《梅蘭芳》,我說看過了,他說,應該收藏嘛。我說你知道梅蘭芳是誰么?他說,唱歌的。
我笑了一下,向四大街走去。那里有好多賣衣服的小店,我沿著街景走過去,看到推銷產(chǎn)品的女孩子,穿著婚紗,露著極白的大腿和胳膊,塑料似的笑著。天氣還冷,有一個扭頭打了個噴嚏,驚天動地的聲音大。再往前走,看見有個中年女子生爐子,彎著腰,露出極大一塊腰,腰線下是劣質(zhì)的牛仔褲,有男孩兒叫著她,媽媽,她回頭怒喝他:“快滾回屋去,冷。”
小店都寫著大大的“甩”字。年關了,有貼了對聯(lián),有掛了紅燈籠的。音響都此起彼伏地響著,陳楚生有些許憂傷地唱著:有沒有人告訴你我很愛你……前面有兩個十七八歲的女學生,一邊翻著郭敬明的《悲傷逆流成河》一邊說,我最不喜歡陳楚生,娘兒們氣,我喜歡蘇醒,對了,你旁邊男生長得有點像蘇醒……
有賣糖葫蘆的老人,看著臟乎乎的,一臉的不耐煩,又是暖冬,糖葫蘆化得快,他伸出手,手上有糖粘得東西,黏黏的,問我,要不要一支?又酸又甜。
我掏出兩塊錢。
我舉著那串糖葫蘆,從東,走到了,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