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卻根本無法入睡。宿舍里熄了燈。只有洛小緹書桌上閃閃的水鉆,映著清冷月光。謝欣語從上鋪輕手輕腳的爬下來,鉆進我的被子。我們并肩躺著,卻不想說話,只是互相拉著彼此的手。她是在為唐葉繁糾結(jié)吧。而我一邊擔心著的卓濤的傷勢,一邊卻又忍不住想起藍桉,想起他掐住我時的兇悍,想起他拭去我淚水時的輕柔。他乖戾的一切,都讓我失力迷茫。
就在這時,洛小緹也走了過來。她掀開我的被子鉆進來說:“你們搞什么?帶我一個。”
于是三個人的單人床,變得更擠了。洛小緹說:“睡不著,就和我說說藍桉吧。他小時候就愛玩跑酷嗎?”
“我現(xiàn)在不想說他。”
“怎么了?你今天遇到他了?他把你怎么樣了?”
“他差點掐死我。”
“不是吧。這么精彩?”
我在黑暗中翻了她一個白眼。
“他小時候,也這么沒人性嗎?”
“不是。他小時候不是。”
我終于被洛小緹勾起了講述的欲望。
不知為什么,想起與藍桉的從前,我總是想到夏天。院子里的朱槿開了,透藍的天空上,浮游著大朵的白云,陽光金燦燦的,知了藏在茂盛的樹上,唱著單調(diào)無聊的歌。
媽媽上班的午后,藍桉就會卸下窗子的鐵檻,帶著我去玩。那時哪懂得什么跑酷呢。他只是喜歡瘋跑,在我們住的那片平房區(qū)的屋頂上瘋跑。我是追不上他的,只站在最高的屋頂上,看他猴子一樣跳過高高低低的屋檐。記得一次,我看他飛一樣躍過一條很寬的間隙,高興的跳起來。卻沒想到,一不小心掉下了屋頂。還好屋檐下有一堆垃圾接住了我,但我的腿卻摔傷了。藍桉飛奔著趕來救我。我剛要咧嘴大哭,他就厲聲大吼了一句,“不許哭!”
嚇得我立時收聲,癟住了嘴巴,只有眼淚叭嗒叭嗒地往下掉?伤钟门K了叭幾的手擦了擦我的眼淚,輕說:“乖,別哭了,我背你回家。”
往事講到這里,我不由停住了。原來他從小就是這樣喜怒無常了。
洛小緹推了推我說:“后來呢?他就背你回去了?”
我默默地點了點頭。
“他好像你哥哥一樣。”
我沒有應答。
“哥哥”這個詞對于我來說,只限于唐葉繁。盡管他很帥,但從我第一次見到他,就覺得他是我很帥很帥的小哥哥。可是藍桉不是。他背著我跑回家的時候,小小的肩膀,像支強大的安慰劑,讓我忘了腿上尖銳的疼痛,忘了媽媽即將到來的責備。好像身邊只要有他,一切都不重要了。
洛小緹喃喃自語地說:“我和藍桉好像,都是從小沒有父母疼愛的小孩,一樣的倔強,一樣的強悍。蘇一,你知道嗎?像我們這樣的人,是沒法選擇性格的。我們只能強悍,必須強悍,如果我們不做一個欺負別人的人,我們就得被人欺負。”
那一刻,我似乎有點懂得洛小緹了。只是我沒有再問她的身世。今天讓人難過事,已經(jīng)夠多了。我為她打氣說:“小緹,你和藍桉這么像,也許真是上天安排的一對呢。”
洛小緹肯定說:“對,總有一天,我們會狠狠愛上對方的。”
一直不出聲的謝欣語,忽然坐起來說:“洛小緹,你真正相愛過嗎?”
“愛過啊。”
“是相愛。不是一廂情愿的那種”
“當然是相愛。”洛小緹仿佛應戰(zhàn)似的坐起來說:“你是什么意思?你覺得我這種人不懂得什么是愛嗎?”
謝欣語搖了搖頭說:“我只是想知道,那些愛你的男生,是怎樣吻你的。”
洛小緹大概猜出了是自己中午惡搞留下的后遺癥。她故意曖昧地用舌尖舔了舔嘴唇說:“接吻這種事呢,不是用嘴巴說的,而是要實際做過才知道,你要不要試試看?”
謝欣語望著洛小緹,用力地咬著下唇,好像在矛盾地決擇著重大的決定。
洛小緹挑了挑眉梢,說:“還是做你的好學生吧。別學人家談戀愛。”
謝欣語卻突然說:“我要試試!你要像那些愛你的那些男生一樣吻我!”
“?!”我驚訝地叫出來。
而洛小緹也愣住了?伤汇度,就搬過謝欣語的頭,激烈地吻了她。
我夾在她們中間,簡直崩潰了,粗口都不受控制的蹦出來。我喊著:“我靠,我靠,我靠,你們瘋了嗎?”
可是謝欣語吻著吻著,卻哭了,眼淚大顆大顆地掉下來。洛小緹惡搞不下去了,松開手,問她:“你怎么了?”
可謝欣語只是搖頭,眼淚流得更兇了。
我想,她是在洛小緹熱烈的吻技里,驗證出了唐葉繁的敷衍吧。天臺上的,電光石火的一秒,雖然看起來很美,但那樣強要來的,快而淺淺的一吻能代表什么呢?
洛小緹看著悲傷的謝欣語,忽然也落淚了。她是為了藍桉嗎?還是想起了自己同病相憐的身世?她的悲傷來的那么突然,像是她一直頑劣兇狠的性格,終于裂出個缺口,噴涌出她私藏在心底的另一面。
而我呢?
女生間的情緒,大概是世界上最易感染的傳染病。我甚至都不清楚自己為什么難過,就陪著她們哭了。
或許,是因為受傷的卓濤,或許,也因為藍桉。
我不清楚,也不想弄清楚。年少有時就會有些莫名其妙又說不出的悶壓和悲傷。那種感覺不需要語言,就可以互通——老師的訓導,父母的威壓,友情的脆弱,愛情的迷茫——我們總是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淡然的笑著,可是心里卻滋養(yǎng)出荊棘,刺出細密微小的傷與疼。
躲在黑暗里的哭聲,從隱約低泣,變得越來越大。最后,竟不約而同的放聲痛哭起來,無可抑止。
那一刻,誰還在乎到底在哭什么呢?
真的不重要了。
我們相擁在一起,毫無掩飾的露出脆弱的一面。
我們因此在孤獨的青春里,成了彼此親密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