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喜喜手里的動作頓了一頓,抬頭正色道:“別人是買賣不成仁義在,我們是仁義不成買賣在。同在娛樂圈,抬頭不見低頭見,英雄惜英雄不行嗎?”
“單喜喜,你別騙我……”
“我單喜喜是騙人的人嗎?”單喜喜不悅,“我劈腿的時候從不以劈腿為恥,專一的時候我也言出必行,周森這根平衡木,我是走定了!”
一提到周森,我只好換話題,搜腸刮肚地道:“對了,那個……你有沒有失去那個……‘性趣’的困擾?”
單喜喜來了精神:“畢心沁,你這更年期來得也忒早了吧?”
我脫口而出:“去你的,我還沒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呢!”
“你是說你和孔大翻譯吧?”單喜喜頭頭是道,“那也不稀奇,愛情久了免不了變親情,你和一個親人講‘性趣’,惡不惡心的?抱在一塊兒不失眠就行了。繼孔大翻譯之后,你爭取下一任冬暖夏涼,那就是賺到了。”
單喜喜這“不貞”女子,會有這樣根深蒂固的舊思想,我和王墨都沒有想到,而單喜喜大概也想不到王墨那正人君子會那樣熱衷于肉體的碰撞。
我正感慨二人的有緣無分,單喜喜突然說:“哎?你說金色鯉魚的肉,會不會分外鮮美呢?”
我心驚肉跳,沒有作答。
這一夜,單喜喜住在了我的住所。睡前,她致電周森,嬌笑連連,可睡夢中,她不住呢喃的名字卻是王墨,王墨。
在皇城根公園看到周森時,我有好一會兒都以為是自己看走了眼。我對自己怒其不爭,無法面對我掛念他掛念到了產(chǎn)生幻覺的地步。如今我已把夢到孔昊列為美夢,即便醒來后會有一種被截肢般的殘缺感,但至少那可以彰顯我的長情。至于周森,則不然,我對他的思量有百害而無一利。
可那分明就是周森,有血有肉的周森,他穿著黑色的Polo衫和卡其色的長褲,戴著深茶色的墨鏡,遮住了他那雙精明的眼睛,但不妨礙他將我看穿。他身后是古舊的紅磚城墻,整個畫面不倫不類。
“畢小姐?”招呼我的人并不是周森,而是和周森齊頭并進的寧先生,適才我竟沒有看到他。
“啊……你好。”我將目光聚焦在寧先生的眉心,好讓自己聚精會神,“我好像來得太早了。”我看了看表,才一點半,我們約了兩點。
“來得早也是來得巧。”寧先生對我的態(tài)度一次比一次親和,而原因就在他的下一句話中,“再晚就碰不上周總了。之前周總可是沒少為你美言,說‘合璧’以人為本,畢小姐更是敬業(yè)。”
這下我無法再漠視“周總”了,顯然這姓寧的諳知我和周森并非陌路。此時他對我的熱情,甚至“合璧”將承辦他的婚禮,更甚至“合璧”拿下皇城根公園獨家合作的星火希望,說不定全歸功于周森的“美言”。
周森始終不肯摘下墨鏡,全副武裝著。他和寧先生握手:“我們改日再聚。”
“一定一定。”受周森牽連,寧先生的形象迅速滑坡,像是一條趨炎附勢的哈巴狗。
周森對我一句話也沒有,只是點點頭。就這樣我就亂了陣腳,喧賓奪主,率先向?qū)幭壬霓k公室走去。寧先生追上我:“畢小姐和周總很熟?”
我因著周森的妄為而心頭疙疙瘩瘩:“是啊,很熟,所以今天碰上碰不上的真無所謂。”
“周總不光生意做得大,做人也仗義。”
我一邊說,一邊夸張地豎了豎大拇指:“是啊,總而言之,言而總之,他有通天的本領(lǐng)。”
我將“合璧”草擬的合作意向書拿給寧先生過目,來時途中翻來覆去演練的游說說辭這會兒全哽在喉嚨口,似乎在周森的拔刀相助下,我的努力甚至莊盛的努力,都可有可無了。大樹底下好乘涼,而周總無疑是棵大樹。
告別寧先生,我致電莊盛:“皇城根的場地,還是算了吧,我們留京城一片凈土吧。”
“算了?”莊盛鬼叫,“我的沁啊,除非天塌了!”
周森就在我們剛剛分開的地方等我,背后依舊是紅磚城墻,這時的他雙手悠閑地插在褲兜中,迎風而立,若可以換上一襲長衫,像是隨時可以走入畫中。
“在等我?”我也把雙手插進牛仔褲的褲兜中,我總是這樣忍不住和他一較高下。
“等了很久了。”周森一開口,反倒輸?shù)袅藲鈩荩?ldquo;不是說今天等了很久,而是從頭到尾一直在等。”
我邁開步子,不敢太慢,怕顯得我拖泥帶水,可也不敢太快,怕和周森就此分道揚鑣。
周森走在我身后兩步的距離:“孔昊恢復得如何?”
“人民公仆找你問過話了?”我手心汗津津的。
“是。”周森干脆利落的“是”字后便再沒有了下文。
“是不是你?”我想我問話的方式,一定比警察更加直白,他們通常會先問你認不認識某某某,某年某月某日的幾時幾分,你在哪里,和誰一起。
“你早知道的。”周森依然是輕描淡寫。
我的鞋尖踢在了地磚的突起處,讓我戛然停止了腳步。我和周森面對面,內(nèi)心燃起罪惡的小火苗,越燒越旺,越燒越愉快。真的是他,因為孔昊對我無情無義,他便命人擰斷了他的手臂,他對我這樣情深義重,因為我而睚眥必報,我這樣一個凡夫俗子,怎能沒有受寵若驚的愉快。陽光張牙舞爪,我的鼻尖開始泛紅,我的視線也開始斑斕。周森摘下他的墨鏡,架在了我的鼻梁上,遮去了我的半張面孔。
“那你知道然后會怎樣嗎?”我請教道,“你能不能逍遙法外?孔昊又能不能早日痊愈,生龍活虎?他耽誤了工作,還要將功補過。”
“我的事你不用擔心,至于孔昊的事,我一點也不關(guān)心。”周森第一次這么傲慢。
我不禁惱火:“這還真符合你們有錢人的作風。”
周森這次和我針鋒相對:“呵,畢心沁,別總和錢過不去好不好?錢本無罪,有罪的是人。有錢的話,我不過是做得更得心應(yīng)手,假使一窮二白,大不了我親自站上第一線,要替你報的仇,還是會報。”
我觸動,不得不又大步邁開,并話鋒一偏:“請問你這套論調(diào)是否適用你插手皇城根公園一事?周森,我們談得成談不成是我們自己的造化,你有錢不代表你可以只手遮天想怎樣就怎樣,不代表你可以讓別人的努力沒一點價值。”
周森直言不諱:“畢心沁,越和你相處就越覺得你一身的缺點,自以為是是最要不得的。”我越走越快:“自以為是?你不要再假使一窮二白?你的錢是真金白銀,所以你在這其中做了什么、能做什么,以至于他會對你唯唯諾諾,咱們心照不宣?晌也灰粯,也許我是一身的毛病,但至少我有一個優(yōu)點,你用錢買不到我的感激。”
周森一把拉住我的手腕,力道兇猛:“別口不擇言。因為如果我想用錢買女人,根本就不會選擇你,又如果我想用錢買你的感激,這些天來就不會因為尊重你而給你大把的自由。我在等你的答復,主動權(quán)在你手上。”
周森越來越趨近我,我們的呼吸肆意地交纏著。最后他說:“又或者,如果我真的想用錢買你的感情,我周森……不會買不到。”
今日的皇城根公園,游人稀落得不像話,只有園丁在不遠處修剪枝丫,咔咔的響聲恰似我心頭的爆裂聲,那樣無休無止的爆裂讓我渾身作痛。
這是我所陌生的周森,我本以為他本性溫潤,所以無論他爭取我,或放任我,又無論我放任自己,或殊死抵抗,我以為我大可以不慌不忙?山裉斓乃,咄咄逼人,像是要拉我進懷,也像是要將我遠遠推開,以一種蠻橫的方式,不許我停在原地。
我連連喘了好幾口大氣,幾番嘗試也沒能掙脫周森的手,他從來就不是任我揉圓捏扁的軟柿子,一直以來,是我誤會了。被逼無奈,我猛然低下頭一口狠狠咬在他的手背上,然而時間一秒一秒地流逝,我又一次失策了。周森不為所動。我難堪地松開了牙齒,看見兩排深刻到像是永遠不會消失的牙印,卻在周森的臉上看不見一絲痛楚。
“放開我。”我只能這樣說。
周森的手指輕輕松松一張,就放開了我。他在明確告訴我,他只做他想做的,而只要他想做的,便沒有做不到的。
周森的電話響了,響到大概第六秒時,他才接。是他的助理許諾打來的,他對著電話應(yīng)了幾聲,說馬上回去。掛了電話,周森倒是說到做到,扔下我掉頭就走。
我突然想追上周森,于是拔腿便追。有一段石板路上,遍布了薄薄的青苔,我險些滑倒,手都撐在了地上,可我到底還是沒有追上他,不見他的人,出了公園,停車場也不見他的車。我上氣不接下氣,只有我鼻梁上因一路飛奔而歪架著的周森的墨鏡可以證明,剛剛我們的確有在一起,不然真像是一場幻覺了。
也幸好沒有追上他,我根本沒有想好,要對他說些什么。
前臺丁小嬌在“合璧”愈加趾高氣揚,我們都心知肚明,她這是自以為巴上了老板莊盛,要我們把她當老板娘供奉?晌揖筒幻靼琢,莫非她以為“合璧”叫了“合璧”,就注定歷任的主子都是夫妻檔?
鑒于丁小嬌的氣焰,莊盛在上班時間就等不了地在MSN上向我請教:我的沁啊,你說我要這會兒開了她,你們會不會當我是吃干抹凈?
我毫不猶豫地回他:會。
丁小嬌不光眼觀六路且還火眼金睛,她捕捉到了我和莊盛的對話框,走來用食指指關(guān)節(jié)敲了敲我的桌面:“心沁姐,今天不忙啊?”
“沒有你忙,指甲油涂了整整一上午,千手觀音啊。”我也不是順風順水。
孔昊出院了,胳膊上還打著繃帶,就迫不及待地要見我。我從不懷疑他對我的真情意,畢竟他擁有的是我最美好的年華,含苞待放,死心塌地,沒道理不被牢記?晌掖饝(yīng)見他,卻有其他考慮。
孔昊一切如常,理了理發(fā),天氣有些涼了,卻套了件過季打折的新襯衫。我不禁扼腕,我們本來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今天我腳下踩著的,也是一雙三折還返券的新涼鞋。孔昊的手癢癢的,兩只搓來搓去,可就在他伸向我的一剎那,我一瓢冷水潑下:“訂婚的日子是哪天?怎么還先訂婚?多此一舉。”
孔昊的手尷尬地縮了回去,這次他什么也沒多說。他也知道了,多說無用。
我們等在餐廳的門口,被告知團購應(yīng)該提前一天預約,我說我知道,但今天事發(fā)突然,我們就在門口等位好了。我拿著手機,反復翻閱著團購的短信,冗長的消費代碼快要倒背如流了。
孔昊在我旁邊情深似海,說心沁我們要常聯(lián)系,心沁你有困難隨時找我。我觸動,出了神,手機的屏幕滅掉。然后孔昊說得更來勁了,他說我想見你就見你,想對你好就對你好,我媽管不著,李真也管不著,玉皇大帝王母娘娘誰也管不著。我噗地就笑了,心說你這英雄未免逞得太晚了些,像是挨了打,打人的人都沒影兒了,你才說我們再來大戰(zhàn)三百回合。我什么也沒說,重新按亮手機。
餐廳的生意出奇的好,人走了一撥又來一撥,始終沒有空位。孔昊餓出了脾氣,抱怨道:“哪如在家里吃好?”
我不是搶白,是真心問他:“家里?你家還是我家?”
孔昊只好硬著頭皮,割肉似的:“別管什么團不團購了,貴點兒就貴點兒吧,走,我請。”
“改天吧。”我收好手機,率先走掉了。
連好聚好散的福氣都沒有。我餓得血糖驟降,情緒悲愴,說不清道不明我和孔昊到底是觸怒了哪路天神。
我頭一次對莊盛化被動為主動:“我的……盛哥啊,那個……我有一事相求。”
莊盛圍著我左三圈右三圈地打量:“沁啊,這是你嗎?這真是你嗎?”
“我是……”我裝神弄鬼地道,“披了畢心沁皮的……丁小嬌!”
莊盛當真嚇得一哆嗦,蹦到了三米開外,還雙手抱胸。
我言歸正傳:“說真的,冒充一次我男朋友吧。我媽……要來北京,要見孔昊。”
莊盛清了清嗓子,擺譜:“嘁,你當我是披了盛哥皮的孔大翻譯啊?”
我悲從中來:“本來沒想找你幫忙的,本來是要找孔大翻譯本尊的,想著朋友總還可以當一當,演場戲費不了他幾把力氣?墒……我怕戲里戲外的,再生什么風波,算了。你給我句痛快話,冒充七天,行還是不行?”
莊盛向我蹭過來:“說‘冒充’多生分啊,咱們只當是切磋切磋,我的沁,請多指教啊。”
說時遲那時快,我一把揪住莊盛的小辮兒:“你馬上給我去理發(fā),我媽說梳小辮兒的男的都是盲流。”
就這樣,莊盛即刻誠惶誠恐地出發(fā)去改善形象。他發(fā)絲凌亂地和我走出辦公室,明目張膽地對我含情脈脈,然后四下一張望,這才知道丁小嬌根本不在場,一問才知道人家早把這攤生意當做自家的生意,頂風冒雨地主動去發(fā)小廣告了。莊盛拉我做戲的詭計落了空。這廝,從不吃虧,被我利用的同時,要是不反過來利用我一把,就活不下去了。
單喜喜繼模場得意后,又涉足了生意場。她拉著我四處找店面,為她的美足會所選址。我一開始還不以為意,以為她不過是一時心血來潮,可最后她說:“錢全由周森出,我光出力還偷懶不成?”
今天的單喜喜,假發(fā)雖還是那頂假發(fā),卻規(guī)矩地綰了個發(fā)髻,身著寶藍色的絲質(zhì)襯衫和白色西裝褲,好不女強人。我被對比得老態(tài)龍鐘似的,老得連耳朵都退化了,光是那一句“錢全由周森出”,像回聲似的拼命重復,雖模糊,卻綿綿不絕。
“你說,‘森喜美足會所’和‘喜森美足會所’,哪個好?”單喜喜一樣還是捧著她的備忘錄,之前是記載她劈腿的錯綜復雜,這會兒卻是羅列她生意上的步步為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