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可可西里,打死幾個人就像打死幾只鳥兒一樣,生命變得極其珍貴卻又一文不值,這簡直是個笑話……一個盜獵者被馬帥失手打死,另外四個開車逃走,扔下了同伴的尸體。馬帥向周青解釋說自己那一槍原本是還擊,沒想到會打中要害……
“啪!”一顆子彈流星般飛過來,打在我面前的土坡上,彈起一團土花,迷糊了我的視線。不遠處的對面,一支黑洞洞的槍口在我模糊的視線中晃動著,尋找著再次向我開槍的契機……
我的運氣竟然會這么“好”,剛到可可西里,就遇上了荷槍實彈的盜獵者。這是我離開部隊以后第一次投身于如此激烈的戰(zhàn)斗場面。雖然來此之前,我就已經(jīng)作了充分的心里準備,但還是被可可西里盜獵者的無比強悍給鎮(zhèn)住了。
這些盜獵者雖然只是為了牟利取財而聚集在一起的,但組織之嚴密、行動之迅速也并不比普通的正規(guī)軍隊差多少,他們不但有槍,還有大量的子彈。這讓人很難相信,在和平時期也會出現(xiàn)這樣的組織以及行為。畢竟,這不是動亂年代。
原因就在于:這里是高原秘境可可西里—全中國最大的無人區(qū),在這里有著無窮無盡的財富以及還未開發(fā)的資源。
我還沒有槍,在兇殘的盜獵者面前毫無還手之力,只能作為機動人員,躲在流彈紛飛的陣地后面觀察外面的情況。所謂陣地,也只不過是一片高原上稍微突起的土包子,這種不高不矮的坡地在可可西里到處都是,藏身尚還可以,但要以此為工事來進行突擊或防守,就大為不利,F(xiàn)實很殘酷,可可西里空曠得能令我這個初來乍到的人感受到生命的絕望。所有的東西在一馬平川的高原上都被一覽無余,只要你稍微露個頭,槍彈就緊跟著呼嘯而來。
土坡并不很高,伏低了身子才剛好可以藏身。幾個隊友都各自藏身在相鄰不遠的地方,一邊借助坡地進行掩護,一邊向盜獵者開槍還擊。我現(xiàn)在還不能完全叫出隊友們的名字,車子剛回駐地,車上的物資還沒卸完,就發(fā)現(xiàn)了一群盜獵者。
盜獵者也有車,一輛SUV型吉普之星,一輛越野型北京吉普2500,兩輛車都屬于北京吉普品牌,出廠價格均在十余萬。車子不新,還有些破舊,可能是收購回來的二手車,但不管怎樣,這一群盜獵者還是小有資本,也稍有頭腦,知道在可可西里惡劣的地理環(huán)境中必須購置兩輛像樣點兒的車,即使花下血本,也比送掉性命要強得多。雖然他們?nèi)藬?shù)和槍支不多—五個人,五條槍,卻有上萬發(fā)子彈。他們有著充足的后續(xù)儲備,只是還沒有打到獵物,大概是剛進可可西里,就被我們撞上了。不知道這該算是我們運氣不好,還是他們運氣不好。
隊友馬帥是個冷峻的人,也是我認為隊里最為冷靜而機智的一個。他巧妙地隱藏在坡地后面,尋找對方的死角及最佳射擊角度。他開槍打中了一個盜獵的家伙,那個人倒在不遠處的地上,四個同伴正一邊開槍還擊一邊迅速后退,子彈呼嘯著,嗖嗖地從身邊飛過?礃幼樱I獵者準備撤退,我們的人數(shù)比他們多,最佳優(yōu)勢就是有兩個神槍手:一個是馬帥,還有一個叫許小樂。
因為緊張和刺激,我全神貫注地盯著外面的戰(zhàn)斗場面,最初的那種失落感也一掃而空,太陽穴上的青筋都微微暴突了起來。周青用胳膊肘輕輕撞了我一下,小聲說:“這種場面在可可西里到處都是,只要在這兒,隨時都有可能碰上,雖然咱們是志愿者,但也是在地獄門口轉(zhuǎn)悠的人,稍不留心就要去報到了。”
周青不會用槍,是個比較文弱的人,聽說她是在英國長大的,職業(yè)是記者,后辭職來到可可西里。我一直想不明白,像她這樣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文弱女子來可可西里干嗎?先不說與盜獵者之間的激戰(zhàn)場面了,光是可可西里的惡劣氣候就不適合人長期居住,何況她還是個女人。
初見周青時的那種失落感還在我內(nèi)心延續(xù)著,我并不在乎她所說的那種隨時會面臨的死亡危機,在槍林彈雨面前,內(nèi)心的那股男兒的熱血仍在燃燒不止。我斜過頭去看了周青一眼,就又把眼光投向了繼續(xù)作戰(zhàn)的隊友,突然一顆流彈飛過來,從我的耳邊擦過,呼嘯著的風聲被子彈拉得筆直而鋒利,把我的耳朵刮出了一條血線。
周青大概也察覺出我對她的視若無睹,她并不想和我辯解什么,只是嘆了口氣,小聲地說:“其實,我并不主張向盜獵者開槍,更不贊成打死他們。人都是有血有肉的,盜獵者也有家庭,他們也要生存。只是,他們的生存機會太少了,因為窮,才更想一夜暴富……可是,為什么會有這么多窮人?想一想,咱們都有責任……”
我認定這個女人不適合做領(lǐng)導者,尤其是做一群男人的領(lǐng)導者,特別是在可可西里這樣一個極端惡劣的地方,做與盜獵者針鋒相對的反盜獵組織的領(lǐng)導者。周青太善良、文弱,雖然她也是個極其理智而果斷的人,骨子里似乎還有那么點強悍的意識,但在與她初識的這段時間里,我仍然對她很失望,認定她不適合做“暴風”的領(lǐng)導者。只是覺得奇怪,為什么所有的隊友都推選她做“暴風”的領(lǐng)導人呢?
在可可西里,當盜獵者與志愿者相遇以后,往往先開槍的都是盜獵者—他們要賺錢、要活命。除了對金錢的貪婪以外,對生存的渴望也充斥著他們的心,為了逃出志愿者的圍追堵截,為了活命,只要看到貌似志愿者的人,盜獵者遠遠地就會開槍。在可可西里,打死幾個人就像打死幾只鳥兒一樣,生命變得極其珍貴卻又一文不值,這簡直是個笑話。
激戰(zhàn)并沒有持續(xù)多長時間,卻令人感受到了可可西里的殘酷。一個盜獵者被馬帥失手打死,另外四個開車逃走,扔下了同伴的尸體。馬帥向周青解釋說自己那一槍原本是還擊,沒想到會打中要害。
我認為志愿者在可可西里反盜獵,就等于已經(jīng)在自己心里簽下了生死狀,隨時要面臨死亡。盜獵者被打死就更不稀奇,無所謂解不解釋,只要拿過槍的人心里都明白,在混戰(zhàn)中,只要開了槍,誰都無法保證自己或是別人的生命安全。
聽隊友說,周青一貫的作風就是堅持少傷人命,她認為反盜獵必須要抓根源,如果能不開槍就盡量少開槍,除非是萬不得已。馬帥問:“尸體怎么處理?”周青說:“按以往的慣例吧!”
周青所說的“慣例”就是自然天葬,不挖坑、不掘土,讓可可西里的野獸和風沙自然分解尸體。她說這樣可以維護可可西里的生態(tài)環(huán)境。為了不破壞草皮,不污染環(huán)境,這只能是最好的方法了,雖然聽起來有些殘忍,但有些地方不也實行天葬嗎?
這時,我才從周青的身上看到了一點兒雷厲風行的作風,但那么一點兒強悍的意識剛在我眼前稍稍露了下頭,就立即又被隨之而來的善良給取代了——周青說:“下次開槍還是要注意點,雖然我們是志愿者,但我們的責任除了保護可可西里的野生動物外,更多的是要拯救這些盜獵者。他們很多只不過是盜獵頭目雇來的工人和槍手,打死了他們,盜獵頭目還可以再雇別人,反盜獵必須得抓根源!”
我扭過頭去,看地上那具尸體—槍彈打中了太陽穴,對穿,整張臉已經(jīng)血肉模糊,懷里抱著的槍也早已經(jīng)被同伴在逃走前取走,只剩下一雙烏黑僵硬的手勾曲在胸前,保持著生前抱槍射擊時的姿勢。
這個人生前應(yīng)該并不富有,大概他生前所有的積蓄都被用來購置盜獵裝備了,他身上的衣著十分破爛,從他那蒼老皺巴的皮膚上可以看出以前生活的艱辛。雖然對盜獵者的仇恨充斥著我的大腦,但我還是被這具尸體震驚了,心里忽然對周青所說的話有了一絲觸動,或許是我誤會周青了吧?她之所以能成為“暴風”現(xiàn)任的領(lǐng)導者一定是不無道理的。
隊友們收拾完戰(zhàn)場上的子彈殼及垃圾,開始撤離。這是為了保護可可西里的環(huán)境,周青不光是一個志愿者,還是一個主張維護環(huán)境衛(wèi)生的清潔工。在她的堅持下,“暴風”的每個成員都養(yǎng)成了事后清理垃圾甚至主動在可可西里收撿垃圾的好習慣。我開始感覺到:我可能真的誤會周青了。
隊友們已經(jīng)走出很遠,許小樂回頭叫我,我望著周青那瘦弱卻挺拔的身影,思緒一下子回到了開始,我剛到可可西里的時候——
…………
“當時我們進山的時候,當?shù)匾灿性O(shè)立的哨卡,不讓我們隨意挖金。我記得進山的時候有個哨卡的人過來喊我們?nèi)マk手續(xù),被把頭一巴掌把嘴都打爛了,就算那人手里有槍,一個人也不抵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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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薩用雙手抱住頭,把頭深深地埋進棉大衣的領(lǐng)子里,我不想再繼續(xù)問下去了。但木薩記憶的閘門已被打開,大概所有的傷心事都已一股腦兒地涌上心頭,他開始絮絮地向我訴說他的那段血淚淘金史。也許,他是不想讓我這個新來的組織成員把他看作是一個瘋狂的淘金者,在痛苦和沉默面前,他寧愿選擇前者。
木薩是一個憨厚樸實的人,他不懂玩用心計,更不善于隱藏自己的情感,沒說幾句話就已經(jīng)淚流滿面。他彎著腰,聳起的肩骨把棉大衣支出兩個棱角,在寒冷的空氣中傷心地顫動。
木薩說:“聽人說,可可西里有金礦,為了給家里多賺點兒錢,我們就變賣了所有值錢的家當,買了輛手扶拖拉機,在春閑的時候進了山。因為想多賺點兒錢,所以開始的時候我們沒敢找別人一起,只有我父親、我,還有我老婆三個人。我們沒進過可可西里,也不大識路,半路上車子陷了,因為沒帶足衣服和棉被,我父親因此就病了。后來,我們遇到了一群和我們一樣進山挖金的人,就結(jié)伙組了隊,我們?nèi)齻才進了可可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