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耿格羅布躺在一個粗樹杈上,讓透過林間的陽光曬著它的肚皮,嘴巴里嘎吱嘎吱地嚼著一塊青竹片。
“站住。”它懶洋洋地翻了一個身,噗地吐掉嘴巴里的竹渣。從旁邊樹上經(jīng)過的一只猴子被它嚇得一抖,想跑沒敢跑,停下來。
“啥子事?羅布?” 猴子問。
“過來。”耿格羅布翻了個身,把一只胳膊墊在腦后,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朝猴子伸出了它的另一只爪子。樹杈雖然粗實,但也被它壓得顫巍巍地晃著。
猴子心里大叫倒霉,有些不舍地捏了捏手里的果子,怎么還是遇到這個惡棍了?!
“拿來。”這個黑眼圈的惡棍懶洋洋地嚼著竹片兒,有些乏味地打了個哈欠。
“羅布,我……”猴子心虛地告著饒。
“拿來。”耿格羅布亮出一根尖銳的指甲剔了剔塞在牙縫里的竹纖維,竹纖維把它的牙齒磨得寒光四射。
猴子嘆了一口氣,把手里的果子送了過去。耿格羅布撿了一個,咔嚓咬了一口,卻又把腦袋耷拉下來,嘆了一口氣,歪著腦袋盯著猴子,猴子被它盯得屁股一陣發(fā)涼。
“你給我翻個跟頭看。”耿格羅布嘆著氣說。
“錘子!”猴子不敢罵出來,撅著屁股翻了一個跟頭。
“嗯……”耿格羅布用胳膊支起腦袋,斜眼看著它,像是不滿意。猴子趕緊又翻了一個,然后用尾巴倒吊在樹枝上觀察著這個惡棍痞子的表情,它到底是滿意還是不滿意?
“唉……”耿格羅布看了吊在樹枝上的猴子一眼,又把身子躺回去,朝猴子擺了擺手。
“仙人板板的,咋個回事?”猴子有點不太相信這座山上最出名的黑眼圈惡棍就這么輕易地放過了自己。
猴子的果子很甜,甜得膩口,耿格羅布并不喜歡吃,所以它咬了一口,便吃不下了。
山風吹得樹葉嘩嘩地響,耿格羅布一晃一晃地躺在樹杈上數(shù)著透過樹葉的光影,它知道那只猴子還沒有走,只是它厭倦了看猴子翻跟頭——一個臭氣熏天的大紅屁股,有什么好看的?可猴子除了摘果子、翻跟頭還會做什么?
這只猴子叫阿吉,阿吉吊在樹上觀察了這個家伙好一陣,才發(fā)現(xiàn)——這個惡棍簡直是空虛寂寞得要死了。可是那又怎么樣!
阿吉有點不甘心地看著被勒索的那幾個果子,真是不明白這只熊貓為什么喜歡搶猴子的食物吃!倒霉吧,好不容易翻山越嶺地找了這么幾個果子,只因為她最近好像不太高興,吃的東西也少,瘦了許多,看著真讓人心疼!
一想起她,阿吉就渾身燥熱。那一身流光溢彩的金緞子一般的毛發(fā),飽滿的乳房,黑瑪瑙一般的眼睛就像是一個黑洞,把阿吉的心都吸進去了。
只是猴群里面的母猴全部屬于猴王,自然她也不例外,平時阿吉連靠近她的機會都沒有,只能遠遠地望著,遠遠地望著。甚至,她還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吧?
“我叫阿吉。” 阿吉默默地說。
比起猴王來,阿吉實在是太瘦了。猴群的繁衍需要強壯的基因,這就是現(xiàn)實。在自然規(guī)則面前,猴子的愛情就是一個屁,誰在乎呢?
“噗——”耿格羅布一翻身放了個屁。這些天搶劫到的亂七八糟的食物讓它的腸胃有些難受。
“嗯,你叫阿吉?”耿格羅布歪著頭看著它,一下一下地丟著手里的果子。
“是,我叫阿吉。”阿吉有些受寵若驚,把倒吊的身子翻起來,做好了逃跑的準備,誰知道這個惡棍又想出了什么花樣?這一段時間以來,這座山簡直被它鬧得翻了個個兒——這只熊貓的胃口簡直通著一個宇宙,吃掉了這半邊山所有能吃的東西。
自從這只熊貓來到這里,猴群、鼠群、鳥群都搬遷了,食物雖還不甚匱乏,卻沒人能受得住它的欺凌。它是這片叢林里最強壯的動物——連猴王也不行。
猴王,阿吉曾經(jīng)的兄弟,它們在一個樹杈上長大,可現(xiàn)在它卻連看自己一眼的興趣都欠奉。而她卻是這位富貴兄弟的寵妃,幾乎不離左右。阿吉唯有去進獻食物的時候,才有機會從她的身邊走過,她身上發(fā)出的那種雌性激素的芬芳每次都讓它激動不已。
偶爾她也能分到阿吉的果子,她小口小口地啃食果子……
果子?阿吉懊惱地看著那個重新陷入無邊寂寞的黑眼圈惡棍,那個被咬掉一口的果子,濕答答的,在它的爪子里晃來晃去。
算了,走吧。阿吉看看天色,天邊像火一般的紅,還未到黃昏,山那邊卻像是燒著了一般;蛟S運氣好,還能再找到一個果子呢?
2
一個行者從山外走進來,走在被天空染成了血一樣的湖邊,用手中的木杖點著水里的石頭。“忘了,忘了,誰把這乾坤變了。”它笑著唱。“走啊,走啊,彩霞邊上那是誰啊。”它哭著唱。
阿吉嚇壞了,它曾無數(shù)次從老猴子的嘴巴里聽說這種直立行走不彎腰的動物——比耿格羅布還要可怕!比云豹還要殘忍!老猴子曾比畫著腦袋大聲說,人!專吃我們的腦子!
阿吉抱住身邊高大的連香樹,用最快的速度藏進并不茂盛的樹葉里。
阿吉瑟瑟地抖著,緊緊地閉著眼睛,它沒看到我,它要走了。阿吉現(xiàn)在恨極了自己的大腦殼兒,它身上唯一一個比它那個富貴兄弟大的地方。它曾經(jīng)還偷偷地為此自豪,它終于也有比過猴王的地方,可現(xiàn)在這種自豪變成了它的恐懼,這種恐懼源自它摘果子的時候也是挑大個兒的拿,況且猴子腦袋呢?
那個行者哭哭笑笑,彎腰捧起湖中的水,灑在臉上,阿吉聽著這個叫作“人”的吃腦魔鬼發(fā)出難聽的叫聲,心想完了完了,它發(fā)現(xiàn)我了。
“山要死了,你要活了,你活萬物死,你死萬物生。”行者惡狠狠地指著湖水罵,“你生有何用?世間污濁,你燒不干凈。你醒有何用?生靈愚魯,你燒不清明。哈哈哈,你不如睡著吧,讓這自然去鬧去,它們活著就是道理,讓它們再活千年如何?別醒別醒。”
“你要回去?你回不去了,你回去也沒有家,何苦回去?你沖不破天,你燒不透地,這天地本就是埋你的墳?zāi)梗@些生靈都是你的羽塵,你看到?jīng)]?你早死了。”行者忽然指著那棵連香樹,“那邊樹上的猴子都快嚇死了……”阿吉從指縫里看到行者指著自己,嚇得差點掉下去,心想完了它看見我了……
“那只猴子,還有那一群猴子,這世界上所有的猴子,它們在替你活著,它們活著跟你活著有什么兩樣?”行者笑笑哭哭,哭哭笑笑,“它們的污濁愚魯,自由良善,丑惡貪婪,是非黑白,那都是你的啊。你怎么就敢嫌臟?它們都仰仗你的恩澤!”
“我要活!”行者揮舞著木杖,“我也仰仗著你活著,你醒了,我便要死了,我不想死!所以我不讓你醒!”
恐懼讓阿吉虛弱得已抓不住承載它的樹枝。“噗——”阿吉沒有摔死,它感覺自己掉進了一個散發(fā)著臭味的大毛團里。它睜開眼睛,愣了一下,發(fā)現(xiàn)自己被一只黑色的毛茸茸的恐怖大爪子抓住了。
“羅布?……”它眼前一黑。卻有些后悔為什么沒有直接摔死在石頭上,而是落到了這個惡棍手里。而耿格羅布卻隨手把它扔到地上,連看也沒有看它一眼。
耿格羅布在看那個行者。
“那是個什么品種的猴子?”耿格羅布噗地吐了一口竹渣, “怎么沒見過?” 阿吉顫抖地說不出話來。
“阿吉,那是個什么東西?”耿格羅布又問了一次。
“是……是……是人!”阿吉顫抖著壓抑著嗓子,生怕驚動那個人,四處都是危險,對于一只大腦殼猴子來說,誰都可以吃掉它。
“人?”耿格羅布皺了皺鼻子,“人又是個什么東西?”
“人……是吃我們的腦子的……人。”阿吉抖成了一團,卻開始有些感激耿格羅布能記住它的名字,并且救了它。
“吃腦子?”耿格羅布看著那個行者歪了歪腦袋,“怎么吃?”
“這樣……啊……”阿吉剛要比畫老猴子教給它的動作,卻突然叫著飛了起來。
耿格羅布把它團了團嗖地扔出去了,然后若無其事地拍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