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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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第二天雖然是公休日，但住院醫(yī)師沒有公休日。第二天早上振羽被來電鈴聲催醒，才發(fā)現(xiàn)是夜班的同事打來的。
“這都幾點了你還不來？領導來查房了，快快快！要是他知道你沒來，又該一頓好罵了！”
振羽連忙跳下床，換上白大衣就往外跑。也不知是不是酒沒醒透，振羽只覺得頭沉得很，東倒西歪像掛了個銅錘。她只好用雙手托住頭一路小跑著來到病房，一直跑到顧沅面前。
顧沅正在翻交接班記錄，一副“我就是要找茬兒”的包公造型。旁邊一溜大夫護士屏氣凝神地立著，誰也不敢大氣一聲。直到振羽托著頭一路小跑著過來，幾個人才憋不住露出了笑意。
顧沅自然也看見了，一抹笑意剛剛在眼角捎了個尖兒，又被他壓在了嚴肅的面孔下。振羽雖然二，腦子卻不笨，一見顧沅聲色俱厲的樣子就知道不好，先三呼萬歲，再痛心疾首地承認錯誤。檢查做得多了，連套詞都不用改，只是嘴巴說溜了來不及想，一直說到“都怪我昨晚寫病歷寫太晚趴桌子上睡著了忘記定鬧鈴”才尷尬地剎住了車。
顧沅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半斂著雙目緩緩道：“你昨天果然很勤奮，連喝酒的時候都惦記著病歷的事兒對吧。”
振羽可憐兮兮說：“老板，我知道錯了，您就原諒我吧。”
大眼睛忽閃忽閃，雙手在尖尖的下頜旁圈成了花——果然楚楚可憐。
顧沅卻不解風情地說：“脖子上這玩意兒看來果然有些多余，一會兒開個手術單摘掉吧。”
振羽連忙垂手正立，拔得標挺。
顧沅卻又垂下了眼睛：“扣10天獎金。”
振羽頓時叫嚷起來：“老板！我的獎金本來就少得可憐，您忍心扣嗎？！留著我請您吃飯多好！”
顧沅的聲音像是從腦后飄過來的：“扣半個月獎金。”
振羽不敢說話了，只能泫然欲泣地望著對方：“今天是星期六，沒有主任查房，哪股春風把您老人家給吹來了……”
主任不來多好啊，想幾點交班幾點交班，想在哪兒交班在哪兒交班，她的肚子里還空著食兒呢，卻要在這兒立規(guī)矩聽訓導，老天爺太tm不仗義了！
“昨天剛轉過來一個VIP，你們要是能讓我放心到痛痛快快過個周末，我倒樂意享這個福。”
顧沅的目光從一眾菜鳥醫(yī)生頭頂上掃了過去，眾人頓時又矮了一截兒。大家都知道，顧沅口中的VIP就是從外科剛轉過來的脾破裂，雖然手術很成功，但因術前出血較多，目前還屬于重點觀察期。
顧沅拿起病歷，率先走在了前面。振羽緊追兩步跑上前去，小聲道：“老板，這個VIP的手術我也有份例，獎金能不能就別扣了？”
顧沅淡淡道：“在醫(yī)療行業(yè)中，向來是做對事沒獎勵，做錯事就一定有懲罰。這個病人還好沒死在手術臺上，不然，我倒想看看你的撒嬌賣萌在法庭上管不管用。”說罷，他看了振羽一眼，目光里責備多于欣慰。
振羽分辯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
“你還真是很傻很天真啊。告訴你一件真事兒吧，這世界并不是好人一定有好報。”
顧沅的表情一時嚴峻起來。“有個病人甲狀腺上長了結節(jié)，超聲超出來三個，手術準備切三個。但是醫(yī)生打開一看，這哪是三個結節(jié)啊，葡萄一樣都聯(lián)成串兒了。他好心想多做幾個，卻沒留心因結節(jié)而畸形的血管，一刀下去大出血，人就沒了。他不切那一刀，一點兒事兒都沒有，切了那一刀，就連自己的職業(yè)生涯也斷送了。”
“家屬告那個醫(yī)生了？”“當然了。超手術范圍手術，簡單手術改成復雜手術。病人是自己走著進醫(yī)院的，最后卻從太平間里出去。家屬怎么可能接受得了。”
“那那個醫(yī)生呢？”
“取消行醫(yī)執(zhí)照，勸退。后來他下海搞起了醫(yī)療器械，賺得盆滿缽滿。一個月只上一天班，這一天就為和以前的同事搞好人際關系……還真是諷刺。”
顧沅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細長的眼縫里卻滑出一抹冰涼的嘲意。
“所以，寧做內科，不做外科。內科死人很正常，外科死人很麻煩。”
說完這句話后，他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振羽，轉身進了病房。
“顧主任，可終于把您給盼來了……”
病床旁立刻站起來了一個人，衣著看起來挺普通的，但是氣勢非凡，一看就是個有身份的人。兩人交流了幾句病情后，那人忽然拉著顧沅走到一邊，兩人小聲地嘀咕起來。振羽以為他們還在交流病情呢，連忙捧了個本子追過去，卻看見那人偏過頭來看了她一眼，表情頗為忌憚。
振羽眼尖，看見那人正往顧沅的白大衣口袋里塞著什么東西，手還沒收回來呢。她吃驚地向顧沅看過去，卻看到他微垂著頭，面色沉靜，似乎對方正做著一件天經地義地事情，而他接受得也問心無愧。
“正好跟你引薦一下，這是17床病人的家屬，市長唐林。”顧沅沖振羽揮揮手，意思讓她也過來，“這是令尊的責任醫(yī)師楊振羽，八年制醫(yī)學博士，我們這兒最好的管床醫(yī)生。手術她也上了，對老爺子的情況比較了解。以后有什么情況，只管找她就行。”
“原來是楊醫(yī)生啊，年輕有為年輕有為。父親身子虛弱，還請大夫多費心，多照顧。”嘴上說著客氣話，手底下就帶過來一個東西。振羽下意識地用胳膊擋了一下，但一道目光逼視過來，她微微一呆，唐市長已經成功把一個東西塞進她的白大衣口袋。
明明是那么輕如片羽的東西，卻像一把沒有劍鞘的重劍，壓得半邊身子都麻木了。振羽正有些找不著北，顧沅靠過來，一邊向她交代治療意見，一邊用細不可聞的聲音說：“怎么樣？就算我扣了你的獎金，如今不也十倍掙回來了嗎？”
然而振羽臉上并沒有露出他所期待的表情，她只是微微蹙著眉，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白凈的臉上沉淀不下世故和圓滑。顧沅覺得有些好笑，只是一張卡而已，至于讓這個人緊張成這個樣子嗎？更何況，她出手救活了老人，家屬感謝她也是天經地義的事，何苦自己為難自己。
果然還是少不經事啊。
以后還要帶她多見見世面才是。
顧沅今天本來專程為老人過來的，和家屬見過面，也收了禮，查房就該結束了。但顧沅又邁步走向了下一個病房，只因那里住著一個他很討厭的病人，他想讓她出院，最好就是今天。
一個重癥紅斑狼瘡的女患者，家里是農村的，喜歡上了一個男人，家里不同意就和男人私奔跑到外地打工。沒有結婚，卻意外有了孩子，這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得了這個病。重癥紅斑狼瘡死亡率很高，懷孕后死亡率更高，知道消息的第二天，那個男人就人間蒸發(fā)了，孩子也沒保住，如今只有一個老母親陪著倉皇度日。為了這個病人振羽偷偷哭過好幾次，但是顧沅卻覺得她只能緩慢走向死亡，留在醫(yī)院里根本沒有意義。
“這個人的病情就這樣了，我給你開好藥，拿回家吃吧。如果再燒了就進急診，沒必要一直在這里耗著，醫(yī)院的環(huán)境也不好，還容易交叉感染。”說話間顧沅就要開出院條，振羽卻出手攔住了他，并忍受住那微怒的目光一鼓作氣把他拉到了病房外。
“她的病很重。”眼瞧著病床上的女孩和自己差不多年紀，振羽做不出趕病人出院這種事。
“我當然知道她的病很重。”顧沅咬著字，緩慢而又充滿威懾地說出這句話來，眼神同樣在訴說著“別多事”這三個字。
“可是她病得那么重，家又住在醫(yī)療條件非常落后的農村，要是回去發(fā)燒了，只怕還沒送到醫(yī)院就不行了。”
“那你能做什么？可憐有用嗎？同情有用嗎？重癥狼瘡換做世界上任何一家醫(yī)院都不可能治得好，留在這里干什么？把家里最后一塊地也賣了？那她的父母怎么辦？總不能為了一條必然消失的生命再搭上另外兩條吧。”
“可是，任何疾病不都是從不能治到能治嗎？如果前人面對肺結核、天花、麻疹這些疾病時也是放任自流，停止研究的話，又怎么攻克這些疾病，為全人類造福？”
顧沅冷冷地嘲諷道：“你的意思是，憑你一己之力，就能夠攻克狼瘡？那我還真是要恭喜你啊，院士之位指日可待了。”
“可是，至少我們不能對任何一條生命輕言放棄�。�”
顧沅面沉如水，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道：“你根本就不知道，為了這句話，人們所付出的代價有多么巨、大。”振羽心臟極不平穩(wěn)的怦怦兩聲，這是它在感受到強大壓力時所做出的應激反應。振羽不明白的是，為什么顧沅的表情看起來是那么的可怕，如同平靜海面下隱藏著無數亂流和漩渦。難道……就因為自己替那個女孩兒求情，就要被他討厭了嗎？
可是就算是這樣，她也還是想要再努力一下。
“再給我一個星期，就一個星期！我去想想辦法看能不能籌到錢！”振羽舉起一根手指頭，連“耍賴計”都用上了，“老板，不要這么無情嘛……那是一個女孩子啊，這么年輕這么可憐，紳士的您難道不應該憐香惜玉嗎？”
顧沅看了一眼病房，毫不掩飾自己的厭惡。然后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看在你的面子，一個星期，只有一個星期。下下周一如果賬上還沒有錢，她必須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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