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南澄醒得很早，她和“金碧迷城”市場部的陳總約了談房產(chǎn)軟文定稿的事。
這是南澄第三次出現(xiàn)在這個辦公室里，第一次拜訪已經(jīng)是一個月前的事情。那天她依約去見了“金碧迷城”生態(tài)別墅項目的市場部，陳經(jīng)理全名陳偉，看起來很和善，四十左右的年紀(jì)，西裝革履，腰腹微突，笑起來時鼻翼兩側(cè)有很深的法令紋。
他坐在寬大的茶幾后，邊擺弄著茶具，慢條斯理的溫壺、洗茶、燙杯，邊詢問南澄的畢業(yè)學(xué)校和工作苦樂。
談話過程中，南澄得知他在滬城至少有七處房產(chǎn)，不包括商鋪，有一輛一百多萬的寶馬私車，不過平時是開公司的奧迪，妻子早逝，兒子在澳大利亞念大學(xué)預(yù)科。
她離開的時候陳偉與她握手，說：“軟文你就看著辦吧，我相信南記者的筆。”
南澄沒有因為他這么說而敷衍了事，反而放了更多心思，誰知第一次被打回，第二次被要求大改，第三次改了之后還不滿意，又被推翻重來。
汪主任也聽聞了此事，問過南澄幾次，態(tài)度一次比一次糟糕。
今天她干坐著等了兩個多小時，眼看著午飯時間要到了，終于忍不住站起身：“陳總……”
“你看我，忙起來真是昏了頭……我們這個樓盤正處在宣傳推廣的關(guān)鍵時期，亂七八糟的事情真是特別多，讓你久等真是不好意思。”陳偉說話很客氣，并不因?qū)Ψ绞切∮浾叨兴p慢。
“我不好意思才對，一次次打擾陳總。我昨晚又按您的要求改了下之前的軟文，您看看……”
南澄把稿子遞過去，陳偉卻并不看，只是一味望著他笑。他隨手把稿子放在桌上，用手指輕敲著桌面。
“南澄，你真是單純的讓我驚訝……你畢業(yè)多久了？”
“……到今年七月份，快滿兩年了。”
“兩年也不算短了。”陳偉站起身，走到南澄身旁，半坐在辦公桌上，側(cè)著身體微微俯視她單純的眼波，毫不掩飾眼底對她的欣賞，“南澄，你覺不覺得一次次的很辛苦？其實這是一件很容易解決的事，只要我點頭，就算你寫得語句不通又有什么關(guān)系？我們公司有很多文案類業(yè)務(wù)，報酬絕對不會低于你們報社的稿費。我還是很欣賞你的文筆的，你知道嗎？”他越說，聲音便越低，聲音越低，身體便靠的越近，像是怕南澄聽不清他在說什么。
兩人之間的距離近的已經(jīng)邁過了正常社交的范圍，南澄再愚鈍，也知道他在暗示什么，她的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不敢置信衣冠楚楚、年紀(jì)幾乎可以做她父親的陳偉竟然敢在辦公室說這些話。
“多謝陳總賞識……”
南澄的話還未說完，門突然被人很沒有禮貌地推開了。
顧懷南西裝筆挺的站在門口，面無表情，犀利的眼神望定陳偉幾秒鐘，又落在他對面的南澄身上。
類似的記憶在瞬間閃過南澄的腦海，這畫面熟悉的好像似曾相識，只是記憶里穿著校服的男生滿臉怒容，可眼前的顧懷南只是眼神冷到好像能將人封凍。
陳偉直起身體退回到安全的距離，故作輕松地問：“懷南，你來怎么也不通知一聲？”他是顧氏集團(tuán)的元老，雖然職位不高，但資歷擺在那里，顧懷南算是他的后輩。
“通知了，我怕錯過好戲啊。”顧懷南語帶譏諷。
陳偉的辦公室與外面的格子間區(qū)域用玻璃做隔斷，雖然裝了落地百葉窗，但沒有拉嚴(yán)實，從外面經(jīng)過的人稍加留意是能從外面看到里面的情景的。而他的動作雖然不出格，但是孤男寡女和關(guān)上的辦公室門，仍能讓人浮想聯(lián)翩。
何況，顧懷南并沒有冤枉他。
他沒有再看陳偉一眼，而是直視著南澄的眼睛說：“你過來。”
那是一句沒有任何敬語修飾的命令，直白的像是長官命令士兵。
南澄沒有動，心里突然萌生一股怒氣——她憑什么要聽他的？憑什么要受這些人擺布？
空氣像凝固了般，世界靜默，色彩消退，只剩下顧懷南越來越不耐煩的冰冷眼神，像黑夜里暴怒的獸。
南澄閉上眼睛深吸了口氣，拿起包起身告辭：“這個工作稍后我會轉(zhuǎn)給其他同事處理，不好意思，再見。”她真是受夠了。
經(jīng)過顧懷南身邊時他拽住了她的手腕，在她耳邊充滿嘲諷和鄙薄意味地輕聲說：“你永遠(yuǎn)學(xué)不會反抗是不是？還是……這原本就是你想要的結(jié)果？”
南澄心里的委屈和憤怒在一瞬間達(dá)到最高點，她瞪著顧懷南幾乎要在他完美的皮膚上瞪出一個洞來，然后用力掙開他的束縛，頭也不回地走進(jìn)了電梯。
直到電梯門緩緩關(guān)閉，她才抬起手背，飛快擦去眼角的濕意。
以前的顧懷南不是這樣的。
以前的顧懷南從來不會用這種惡毒的想法來揣測南澄，相反他總是害怕她被人騙、被欺負(fù)，被傷害。
七年前，雷同的地點，相似的場景和人物，性質(zhì)更加惡劣的事件，同樣是以顧懷南的出現(xiàn)而結(jié)束，但帶給南澄的絕不是今天受辱的委屈。
那一場心有余悸的噩夢，唯有顧懷南是其中最溫暖的顏色。
在那件事之前，數(shù)學(xué)老師王成宇是少女南澄所遇到過的對她釋放最大善意的長輩，就連她的爸爸南宇，都未曾對她顯露過那么多別樣的關(guān)注和關(guān)心。甚至在他的鼓勵下，南澄的數(shù)學(xué)成績從后段班一路上升到前十名。
王成宇一度在南澄心里是無比信賴的長輩，黑暗中的光影，溫暖無上的神祇，直到——他露出男人最丑惡的一面，將噴著熱氣的嘴唇靠近她的脖子和臉頰。
那天和往常沒有什么不同，南澄背著書包放學(xué)回家。秋天已經(jīng)過了一半，校園的林蔭道上落滿了姜黃色的落葉，薄而脆，踩上去會發(fā)出輕微的碎裂聲。女生低頭看到自己的鞋帶散了，便蹲在路邊系散開的鞋帶，腳邊一片有著清晰脈絡(luò)的紅色葉子，美的像首小詩。
“南澄干嘛呢？”
南澄抬頭，發(fā)現(xiàn)教數(shù)學(xué)的王老師站在她面前正笑瞇瞇地看著她。
“鞋帶散了……王老師還沒下班嗎？”雖然很敬重和仰慕王成宇，但南澄還是會不自覺地露出拘謹(jǐn)?shù)纳袂�，她手里緊握那片紅色的落葉，直立的側(cè)影顯得略微僵硬。
“下午學(xué)校開了個會，還剩很多作業(yè)沒有批改，下個星期還有全省優(yōu)秀老師的公開課……對了，不知道你有沒有空幫我批改作業(yè)？”王成宇說，“那么我就有時間備課了。”
“可以啊，王老師。”南澄害羞地笑了笑，因為能幫助到自己喜歡的老師而感覺高興。
她跟著王成宇走進(jìn)數(shù)學(xué)組的教師辦公室，坐在一個空位置上，對照著一本滿分的作業(yè)本開始批改作業(yè)。
別班的老師進(jìn)進(jìn)出出，互相告別，最后整座校園都逐漸安靜下來，只有屋檐上的鳥兒在孤獨的鳴叫。
辦公室里一直沒有開燈，直到王成宇站在南澄的面前，身體遮擋住從窗口透過來的微弱的光，她才抬起頭，揉揉酸疼的眼睛。
“啊，天好黑了……還有幾本就可以批改完了。”南澄對王成宇露出有著些許示好意味的笑容。
“過來休息會兒吧。”王成宇走到南澄身邊，拉住她的手腕走到窗下的沙發(fā)上坐下。
“……王老師？”南澄雖然覺得怪異，但到這時她還沒多想，只是偷偷掙扎了幾下，發(fā)現(xiàn)掙不脫。
她還在在意王成宇握住她手腕這件事的時候，下一秒，王成宇已經(jīng)將她推倒在了沙發(fā)上。
“你真可愛……南澄，你聞起來很香。”王成宇輕易就控制住十七歲的南澄瘦弱稚嫩的身體，壓低的聲線微微的發(fā)啞。
“王……老師？”在短暫的空白之后，南澄開始慌亂起來，推搡著王成宇的肩膀和臉，可是掙脫不開，“我要回家了，王老師……”女生帶著哭腔，聲音脆弱的像是風(fēng)里破碎的紙片。
那片原本放在辦公桌上的紅色落葉，被從窗口溜進(jìn)來的晚風(fēng)吹落在了地上，在淺色的地磚上顯得單薄又無助。
“南澄，我會對你很好的……我愛你你知道嗎？我愛你……”王成宇邊說邊急切地欲親吻女生蒼白細(xì)致的臉孔，而南澄只覺得一陣陣惡心。
她生命里第一次聽到來自男人的告白，第一次聽到“我愛你”，竟然來自她的老師，比她大了整整一倍的數(shù)學(xué)老師！
南澄終于從喉嚨深處爆出壓抑已久地叫聲：“放開……”她的“我”字被一團(tuán)紙巾塞在了胸腔里。
眼淚在臉上肆虐成縱橫的溪水，嗚咽的聲音顯得那么弱小，校服被扯掉了兩顆扣子，有一顆滾落的紐扣和那片紅色的落葉一起，滑進(jìn)了柜子與地面的狹小縫隙里，像是不忍目睹即將上演的暴行。
南澄長這么大沒有恨過誰——媽媽從小不要她，爸爸直到七歲才回來找她，親戚對外說“這孩子可憐”，面對她時卻又是另一副面孔……即使是這樣，她也沒有真正恨過誰，有時甚至覺得是自己礙事，不討人喜歡，所以才會這樣。
可是這一刻，她真的恨起王成宇來，她不止恨他的下流無恥，更恨他摧毀了她對這個世界僅剩的一點點溫存的幻想。
她的溫暖星球墜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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