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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節(jié) 信 物

 

  信物是兩個相愛的人,用真心和信任收藏的,它或許很普通,普通到放眼皆是,連走路絆腳的都是,但是,即使全世界所有的人都說它不過是一粒石子,只要它被愛情相信,被愛情信仰了,那它就是珍寶。
  
  玻璃寶石
  
  他來胡同的那個下午,她正站在門邊,彎著身子,側(cè)著臉,梳剛洗好的頭發(fā)。他陽光一樣的面孔,看得她心里暖暖的。
  
  他是來替朋友打聽一個人的。她聽了后,進(jìn)屋用一條紫色毛巾包好頭發(fā),就帶著他一家一家去打聽。
  
  胡同是有很大忘性的吧,一百三十一戶人家,他們整整問了五天,都沒有打聽到他說的那個人。
  
  但是胡同里的她卻不是有忘性的。他離開后,她變得更愛洗頭發(fā),喜歡在頭發(fā)被捂得半干時解開毛巾,頭輕輕地擺,讓如云的頭發(fā)從頭頂翩躚瀉下。因為那個下午,她的頭發(fā)感覺到他的手后,她轉(zhuǎn)過頭來,他看著她說,她的頭發(fā)會跳舞,跳得很婉轉(zhuǎn),那婉轉(zhuǎn)會牽手。
  
  她不太知道他深深的眼睛里流淌的是什么,她只是希望自己快點長大。
  
  暑假快要結(jié)束的時候,他又來胡同了,背著大黑背包。她問他是有新的線索了嗎,他笑著說只是來看看她。又離開的時候,在胡同口的斜坡上,他雙手撐住她的肩膀說:“記住,別離開胡同,要不然,此后余生,我也會來說一個故事,然后挨家挨戶地叩門,問你在哪里。”
  
  她不語,心飛著,像乘夢一般,直到他抓過她的手,將一樣?xùn)|西放到她的手里。它翠綠翠綠的,光潤得像他的指甲,又像他的眼睛。
  
  但她不敢接,疑惑地問:“它對你重要嗎?是玻璃的嗎?”
  
  他說它不值錢但對他很重要,小時候去郊外玩,在泥里挖出它來,也以為挖到了寶藏,但細(xì)一看就知道是一塊很厚的綠玻璃,是什么瓶子的瓶底兒吧,于是把它敲成圓的,用砂打磨成橢圓形,只因捏得太久,才有這樣的光華。
  
  他就這樣走了,她像守護(hù)家園一樣守著十七歲里有如寶石一樣的一個玻璃球,一個亦如寶石一樣的詞——此后余生。
  
  但是仿佛胡同總是會丟失一些記憶的,他,一直都忘記來找她。
  
  她上大學(xué)了,后來又工作了,每次回胡同,都會把那里的孩子們約到胡同口的斜坡上,給他們帶去許多像玻璃球一樣的糖,聽他們嘰嘰喳喳地說胡同里見到的新事新面孔,但沒有有關(guān)他的。
  
  當(dāng)年的那件事就像石板縫中的幾星小花蕾,在深秋的寒意里頑傲地想綻開,努力了卻一直都開放不了了。她突然怨起胡同的記性,總是記不住一個故事,給不了一種結(jié)尾。
  
  三年后,她終于嫁人,再后來她懷孕了,因為新生命的來臨,她漸漸地在心里淡忘了有關(guān)他和她的此后余生。
  
  但是懷孕第九個月時,某個星期六,她突然很想他,因為她知道當(dāng)她的孩子出生后,她真的就要永遠(yuǎn)地忘記他了。于是她又買了許多許多糖,好看又好吃的,讓老公幫她去看看胡同的孩子們。
  
  孩子們很聰明,給她寫了很多字條讓她老公捎回來,每張字條都折成可愛的小屋、紙鶴、船等等,她靠在床上,一個一個地展開,每看完一個就又高興地照著舊痕折回原樣。
  
  李家孩子說姑姑的糖像夢一樣甜;張家老二說他爸學(xué)開出租車了,等學(xué)會就像姑姑的老公一樣自己開車……最后一個紙條沒有特別的樣子,上面只有隨手畫的畫:一個背著書包的小男孩彎腰在揀門下露出郵票那角的一封信。
  
  孩子沒留名。她看著它哭,哭著蹣跚地走出家門,攔車,走到胡同去。從胡同口開始,她就分別叫著孩子們的名字,出來應(yīng)一個,她就俯下身問:“姑姑的信呢?門下的信呢?是誰揀到了?還給姑姑好不好?”
  
  她臉上的眼淚一直都沒有干,她的腹部高高地隆起,這讓她俯身的那個姿勢看起來讓人既心疼又難過,出來的孩子們一個個都怯怯的,都嚇住了,不知道怎么說話才好。
  
  她一遍又一遍地說:“不管是誰拿了姑姑的信,姑姑都不怪,好不好?只要把信還給姑姑。”
  
  周家的孩子哭著轉(zhuǎn)身跑開,她松了口氣:定是他了,是他揀了他寫來的信。
  
  孩子跑回來,遞給她從中對折的信,它邊上有些黑,起了毛,有的地方還裂了小口。
  
  她的手緊緊地捏住它,往回走,走得很慢很慢。
  
  那封信是跟他同在地質(zhì)隊的朋友寫來的。那位朋友說是前不久整理他的日記才知道他生前最惦記的人是她,他愛她,他一直在等她長大。但是五年前,他在野外做勘探時,遭遇意外,不幸離去。
  
  看完信后,她只覺得胸口疼,撕心裂肺般地疼。那晚,她被送到醫(yī)院,生了個女孩兒,像她。
  
  胡同里的孩子們在接過她老公送來的喜糖后,挨家挨戶地去說姑姑生了小妹妹。如同當(dāng)年包著紫色毛巾的她帶著他,一家一戶地去講述與她和他都無關(guān)的陳年老事。
  
  孩子一歲時,她帶著孩子去珠寶加工店,讓師傅把那個橢圓形的綠玻璃鉆孔,掛在她的項鏈上。她抱著孩子在店里等加工時,看著窗外的大街上來來往往的人,想到這世界上早就不再有他的身影在陽光下行走時,便又覺得心痛,只能抱緊孩子求得安慰。
  
  老師傅按她說的弄好后,叫她,幫她將墜子穿上項鏈時說了一句話:“小姐有眼光,這是我近幾年來見過的最好的綠寶石。”
  
  她淚如雨下,不停地點頭說:“我知道,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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