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經理上省城特別忙,公司的一項業(yè)務不順手,還有女兒大學畢業(yè)留省城要攻關,忙得昏頭昏腦。傍晚公司辦公室打來電話,是那個有些迷糊的小張。
就聽經理問:“褚區(qū)長家,老頭子病咋樣?什么?去世兩天了?明天在老家下葬?”
褚區(qū)長的父親患有腎衰竭,來省城前,我還跟著經理去醫(yī)院看過他,沒想到這么快。經理放下電話就喊我:“小廖呀,趕緊收拾,回去。”
正值嚴寒,東北風兇猛地呼嘯,我一出賓館門就打了個寒噤。經理一溜小跑上車,說:“快走。”我駕著奧迪出了省城,在高速路上奔馳,車速跑到一百六,像離弦的箭一樣。平時經理愛提醒我安全行駛,今天卻一再說:“再快些。”
我知道那一帶規(guī)矩,外人吊唁須在下葬前一天進行完,就說:“褚區(qū)長跟你挺不錯,咋不通知一聲?”
經理說:“不通知人還擠扁頭呢。”
褚區(qū)長老家在端山縣的胡寨村,上年他老母親去世,我們就去過的。不過那次是從我們區(qū)去,這次卻是從省會去。我們下高速上省道,下省道上鄉(xiāng)村土路,走著問著十分耽擱時間。經理不時抬起手腕看表。
到一個鄉(xiāng)政府駐地,才見到一個花圈店。經理說:“就這吧,鄉(xiāng)村就這水平。”前邊有株歪脖柳,我頓時想起來,說:“沒多遠了,去年咱就是從這里拐的彎兒,前邊頂多三四十里路。”
經理也想起來,說:“對,從胡寨回來時,咱就是在這兒遇上區(qū)直企業(yè)廠長經理們的車。”
我忽然想起一個問題:“去年咱來時,這條路上車來車往好不熱鬧,今年咋恁冷清?”
經理說:“是咱來晚了。小廖,再適當快一些。”
天色更黑,車在坎坷不平的土路上顛簸著,顛得我腸子都好像要出來了。一會兒又下起密密的小雪粒,打在迎風玻璃上刷刷直響。車的左后輪也來湊熱鬧,“咯噔咯噔”響起來。
經理陰著臉問:“怎么了?”我下來取出千斤頂支起后輪看,刀尖兒似的風剜得臉生疼,不一會兒手就凍僵了。我說:“得找個地方換軸承。”
經理咬著牙說:“往前走吧,到胡寨辦過事,回來咋都中。”
就這樣繼續(xù)支乎著往前趕路,車的后輪由“咯噔咯噔”變成“嘰嘰呱呱”的摩擦聲,聽起來瘆人。車輪已經開始搖晃,實在不行了。幸好前邊有村子黑黝黝的輪廓。但村里沒修車店,僅有個在鄉(xiāng)里修車店干過的人,好不容易找到他,說了許多好話,他才握著手電來檢查。檢查后他說要修得去十里外的修理店載來工具與軸承。他推出摩托車,讓我們在他家等。
經理焦急地走來走去,就著燈光不停地看表。這時他果斷地擋住修車人的摩托車,說:“車丟這兒你抓緊修,我們得先去胡寨村一趟。能不能找輛出租車?”修車人搖頭。經理又問:“有沒有摩的?”我差一點叫起來,這么冷的天,坐四處透風的摩的?但經理一聽說有,迫不及待讓修車人找來:“我們給五倍的出車錢,讓盡快趕來。”
土路凸凹不平,綁在摩的頂上的花圈也嘩啦直響,北風像刀子刮到骨頭縫里,雖然身上裹著借來的油膩膩的棉大衣,仍然凍得幾乎失去知覺。走十多里路,見到一處微微的紅光,是個小商店。我們問胡寨村,他們說,直走,三四里就到。他們又說,你們是否給褚區(qū)長吊孝?我說:“是給褚區(qū)長老爹吊孝。”他們都笑道:“褚區(qū)長死了,又咒人家老爹!”
“什么?褚區(qū)長死了?”我和經理都驚愕不已。
他們這才解釋說:“是呀,老漢腎病幾年了,倒是緩過勁來了。誰想到他的區(qū)長兒子好好的一個心臟病就過去了,您那兒不是開過追悼會了?”
摩的又刺耳地發(fā)動著了,我們又擠上后座,我說:“多怪,變成吊唁褚區(qū)長了。”
經理朝摩的司機喊:“掉頭。”我和摩的司機一起驚愕:“回去?”經理不容置疑:“回去!”
出村口經理才說:“吊唁他干啥?給咱企業(yè)辦過啥好事?又給全區(qū)辦過啥好事?老百姓誰不搗他脊梁骨?怪不得路上恁冷清!”
我說:“那花圈?”經理讓停車,他下來把花圈拽扯下來,用腳踢到路溝里:“媽的,敗興!”又說:“這個小張,到家饒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