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哥原名叫紀良黽,上中學時就寫得一手好字,草篆隸楷樣樣行,經(jīng)常寫黑板報、出簡報什么的。連老師都說,這孩子是塊好料,有出息哩!
他參加了兩次高考,都未上榜,于是橫下心不再考了。老師心疼地問,你考不上大學,往后人生的路咋走?
不愁——有本事走遍天下!
聽說他能寫能畫,他的一個在外鄉(xiāng)當書記的親戚邀他去當通訊員。通訊員就是向新聞單位和上級單位投稿和報材料的那類角色。
是正式的不?
正式的難弄——只要你干得好,轉正不成問題。
他就去了。鄉(xiāng)里專門給他一間小屋,筆墨紙硯樣樣備齊,時不時地還有酒喝。有了酒,他的靈感就來了,新聞稿和上報材料和信息寫得頂呱呱——多半是摻了水的。
那時候給報社投稿都是筆寫。第一次給市報投稿,正文用的是楷體,署名時為了顯示自己的草書功底,一筆連下,字形龍飛鳳舞,極飄逸。
不幾天,稿子見報了,有人訕訕地問他,良黽,你啥時改名叫紅蠅了,也不說一聲,咋瞞著俺?
他憤憤地說,我咋會把自己的名字改了,那是編輯給改的——編輯也是個白皮,也不打電話問問就給改了——再改也不能叫這名兒,叫紅牛紅羊的也比這強。
有了這一說,他跑到報社見了那編輯,自我介紹道,我叫紀良黽,報紙上登出的咋是紅蠅?
你那名字寫得太好了,幾個人咋看咋像紅蠅,就這樣定了。
你這樣一定,鄉(xiāng)里人都說我玩洋的,連自己姓啥叫啥都不知道了。
這無關緊要,那不就是一個符號嗎?紀良黽也罷,紅蠅也罷,反正報紙上已登出來了。大家都覺得你這筆名不孬,易記、上口,極有個性——這會兒興喝紅酒、收紅包,你就不能叫紅蠅么——這不比黑蠅、蒼蠅、牛蠅好么?
于是,紅蠅這名號在這一片響了。打官司的、上訪的,還有那想出名的都找他,幾乎每天斷不了酒喝。有那套近乎的,都親切地喊他紅哥。
他在這邊吃香的喝辣的,家里的爹娘可心焦了,天天不忘托人給他說媳婦。說了幾個,他都不見。
回到家娘就搗鼓他,小兒,你看看你同學二賴,比你還小一歲哩,孩子都滿地跑了。
他有他的活法,我有我的思路。
你再有思路,是男人總得娶媳婦吧。
大丈夫志在四方,何患無妻!
小兒,你還大丈夫哩,跟前連個做飯洗衣裳的都沒有,夜里鉆個涼被窩,耳朵眼兒里不著女人氣,放你八百里你能丈哪兒去?
娘,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兒的想法。
俺咋不知道?你夢里說不弄上副處級堅決不結婚。小兒,俺也不知道副處級是多大的官兒,俺就知道你是俺兒,安生樂業(yè)一輩子不比那啥的級強嗎?
為了實現(xiàn)他的目標,趁著酒后膽壯,三番五次地找書記。書記都是神情嚴肅但很無奈地說,放心吧,有一個編制也是你的——不過你得過公務員考試那一關。
不料,這個當書記的親戚剛過了年就調走了,到縣城某個委任副職。他攜著禮到縣城找到那位親戚。見了面劈頭就問,三表叔,你拔腿走了,把我扔那兒咋辦?
三表叔說,我也是光想把你的事弄成,可咱這小蘿卜頭官兒也是身不由己,誰想拔就拔,安你哪兒就是哪兒。和我不一樣,你這一身本事,擱哪兒誰也不會輕看你。
說是這樣說,有你在我還有希望,你走了,我就是斷線的風箏,無腳的王八,飛不能飛,爬不能爬。
三表叔惱了,厲聲道,你這孩子咋這樣說話?你以為無腳的王八就不會飛上天嗎?你以為弄上個公務員什么的,你就高貴了嗎?屁!你就是你,你就是你爹娘的孩子我的侄兒——你娘說得對,說得好,別看她沒有文化,不會寫不會畫,可她的心是一百個一千個所謂的文化人都抵不上的!
三表叔,我知道了。
三表叔說,你今個兒哪都不能去,好好陪我喝幾杯!
我昨個兒剛喝醉,還沒有翻醒過來。
你能在鄉(xiāng)里醉,就不能在這兒醉一回么——你表叔我也想醉一回!
兩人喝醉后,一個像小孩子似的捂住臉嗚嗚地哭,一個高一聲低一聲地喊娘。
幾個月后,那個鄉(xiāng)政府大院沒了他的身影,而市里卻多了一個書畫店,店名就叫紅哥書畫店。
店里忙碌的不是紅哥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