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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節(jié) 第五章

  伍
  
  17
  
  明天要檢查王草根的精子了,王草根非常好奇。上次在會議室他聽醫(yī)生們講生殖科學(xué)課時,才知道精子是眼睛看不見的,一點點小,要用顯微鏡看,樣子跟蝌蚪差不多,還會游,在一種液體中游來游去,那種液體叫“精液”。在精液里游得最厲害的那個,就是最能叫女人生娃娃的功臣。王草根從未想到自己雞巴里還藏著那么多小蝌蚪,還會游泳,可是自己卻不覺得癢。有東西在里面游來游去自己怎么沒感覺呢?怪了!回家的時候,他坐在“大奔”里一直在試圖感覺癢或者疼,卻總是感覺不到。
  
  劉主任叫他明天帶哪個夫人去幫他把精子“勞動”出來,由他挑。這可要叫他費一番腦筋。
  
  這里必須介紹一下王草根的情史,不然讀者會奇怪這個自稱“一直不喜歡日女人”、“不吸煙、不喝酒、不近女色”、“從不跟別的女人日”的暴發(fā)戶,怎么會有三個老婆?包個二奶還不夠,還要包第三個。
  
  18
  
  王草根的正式夫人也即大老婆,是在他當(dāng)農(nóng)民時明媒正娶的。
  
  王草根是他們家的獨子,這也讓我們能理解為什么王草根現(xiàn)在這么急迫地想要個男娃娃。如果沒有男娃娃,傳宗接代就成了大問題,姓王的一家人算是絕種了。這在農(nóng)村是最最羞恥的事,會被別人議論他們祖宗缺了德,只有缺德的人家才會斷子絕孫;“斷子絕孫”是農(nóng)村中最惡毒的咒罵人的話。“不孝有三,無后為大”,這種觀念,即使經(jīng)過“文化大革命”激烈地滌蕩,仍會“流毒萬代”。


  
  他老家是四川出了名的貧困縣,山高地少。在解放后不久的農(nóng)業(yè)合作社時期,老爹在農(nóng)業(yè)社里勞動,老媽在那時給農(nóng)民留下的一點自留地里勞動。后來農(nóng)業(yè)合作社越辦越不行,一年分配的糧食不夠半年吃,王草根家和全國每家農(nóng)戶一樣,幾乎全靠幾分田的自留地里生產(chǎn)的農(nóng)作物勉強維持生活。上世紀(jì)五十年代大力推行的社會主義“公有化”和“集體化”運動,在物權(quán)上剝奪了人民群眾的生產(chǎn)資料——“你的、我的,都是大家的!”卻強化了老百姓的私有意識,這是制定政策的領(lǐng)導(dǎo)人萬萬意想不到的。因為“公有化”和“集體化”之后,凡是“公有”和“集體”的工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單位,生產(chǎn)力都越來越萎縮,只有政府給各家分配的讓農(nóng)民自主生產(chǎn)經(jīng)營的巴掌大的土地上,生產(chǎn)力節(jié)節(jié)上升。兩相對照,“公”、“私”分明,在最實事求是的農(nóng)民眼里,“公”的優(yōu)越性絲毫看不出來,“私”的好處卻日益彰顯。“以副業(yè)養(yǎng)主業(yè)”,在中國改革開放前的農(nóng)村,是非常普遍的經(jīng)濟現(xiàn)象。因而,“私有”就成為中國農(nóng)民長期以來的向往和追求,后來才有安徽鳳陽縣的二十多戶農(nóng)民冒著坐牢殺頭的危險分田單干,揭開了改革開放的序幕。
  
  王草根從他老媽去世后,六歲開始就代替老媽擔(dān)負(fù)起自留地上的全部勞動。他家住得又比較偏僻,上小學(xué)要跑十幾里路,想上學(xué)也困難,所以一天學(xué)校門也沒進過,除了后來拾破爛,手上從沒捏過紙張,更別說書本了?墒,王草根自小就接受了“‘公家’不可靠,只有自留地最可靠,在屬于自己家的地里必須拿出全部精力勞動”的現(xiàn)實主義教育,私有意識從小就深入他的骨髓。這種教育比任何學(xué)校里學(xué)到的學(xué)問都扎實,不可動搖,能牢記一輩子。
  
  這就是現(xiàn)在的C市政協(xié)委員、“十大企業(yè)家”之一的風(fēng)云人物,為何大字不識一個而又十分精明能干的原因。
  
  王草根是獨子,房子是現(xiàn)成的,田也是現(xiàn)成的承包地,娶個老婆并不困難。老爹覺得自己快不久于人世的時候,心里也感到對不起兒子。兒子先是在自留地里,后是在自家的承包地里,跟自己干了十幾年苦活,風(fēng)里來雨里去,面朝黃土背朝天,從來沒有過一句怨言。所以,老爹決心要給兒子找個好老婆,作為兒子跟自己這么多年苦干的獎賞。
  
  有一天,老爹挑了一擔(dān)地瓜到圩上去趕集。在蔬菜集散的街口把扁擔(dān)放下,看見旁邊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姑娘賣的也是地瓜。姑娘的地瓜比他的地瓜又飽滿又干凈,個頭還大。他的地瓜就跟他人似的,又瘦又小,還全是皺折。一會兒,姑娘的地瓜就賣掉一大半,他的地瓜挑子無人問津。沒人來買的時候,姑娘稍閑了點,對他說:

  
  “老爹,對不起!要不,我把擔(dān)子挑開點哈,讓你好賣。我不是故意搶你生意的哈。”
  
  “啷個這么說嘛!你賣得好我也高興唦!你先來,我后到,啷個能說是你搶了我生意嘛!正好我今天不缺錢,想到集上耍一耍!姑娘,你給我看下?lián)雍貌缓?賣得了賣不了不管它哈,賣不了我挑回去喂豬娃兒。”
  
  姑娘答應(yīng)了:“老爹,你不要走遠(yuǎn)哈,我馬上要回哩!”
  
  老爹一面說“就來就來”,一面趕緊跑到百貨鋪去買了一個帶花邊的小鏡子、一方花手帕,又急急忙忙趕回來。
  
  “姑娘,這是我的一點心意哈。”老爹把鏡子、手帕塞到姑娘手上,“姑娘,我不會說話,就跟你老實說哈。我家有個男娃兒,跟你歲數(shù)一般大,人憨厚老實,肯下力氣,長得也不錯,身體也好,就是我們住得偏一點,所以一直找不上對象。我在旁邊看你半天了,你是個好女娃兒。我的娃兒能有你這樣的媳婦,我死了都會笑出聲來!要不,你們先見個面,你要不中意,也就算我沒得這個福氣。好不好?”
  
  老爹竹筒倒豆子,嘩嘩一番話使姑娘大為驚訝,愕然地望著老爹不知如何回答。


  
  “這么辦吧!你是哪個村的?我去跟你爹媽談。要不,我把我娃兒也帶上哈,讓你看一看。”
  
  姑娘家其實離王草根家不遠(yuǎn),就在山坡下邊。幾天后,老爹買了些茶葉糕點,就帶著王草根去姑娘家拜訪了。
  
  別看王草根不識字,沒半點文化,他年輕的時候在村里就小有名氣。村里人都說這娃兒鬼點子多,好打抱不平,肯幫人。哪家有點事忙不過來,上房鋪茅草,下地收莊稼,要找人幫忙,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王草根。王草根不僅干活踏實,還會想辦法,一些活兒讓他干,常常會有事半功倍的效果。王草根跟著老爹去姑娘家那天,穿上從來沒穿過的新衣,稍事打扮,也很像縣城里的工人階級。
  
  姑娘家挺熱鬧,姑娘父母當(dāng)然在場,姑娘的三姑六婆八大姨也都來了。王草根有這樣的特點:陌生場合從不多話,就像他后來在各種會議上一樣。所以誰也看不出他高低,有人還以為他高深莫測,城府深得很呢。姑娘一直到成了他老婆,才知道他大字不識一個。而王草根只要往板凳上一坐,仿佛就能坐上一天似的,姑娘父母和三姑六婆問他啥話,他只是一笑,給他吃也不吃,給他喝也不喝,反倒有一副居高臨下的神態(tài),何況王草根五官端正,身體強健。鄉(xiāng)下人看重這個,覺得這年輕人有力氣,又不張揚,老實可靠。
  
  兩家經(jīng)濟條件差不多。那時,全國天南海北所有的農(nóng)民家庭都大同小異,所以這門親事當(dāng)場拍板。這給以后的王草根影響很大,王草根干什么事都必須當(dāng)機立斷,要當(dāng)場拍板。比如說,收購一個企業(yè)要拖過他那天談婚姻大事的時間,他就會不耐煩。不錯,還有什么事情比談婚論嫁更重要的呢?
  
  姑娘娶進門的第二年,老爹好像完成了終生任務(wù),平靜地躺在床上悄然去世了。在當(dāng)年農(nóng)村,活了五十多歲也算長壽了。老爹死后的第二年,王草根得了第一個女娃兒。有了女娃兒的第二年,承包地就讓村長收走了。
  
  村長收走了他們家的承包地,也覺得過意不去,答應(yīng)讓他承包村里的魚塘。當(dāng)年,承包魚塘是好差事,可是王草根老婆不干,說,今天他讓我們承包魚塘,我們弄好了,明天他就能又收走。我們這里待不住了,干脆進城找活干。因為王草根一字不識,老婆還有個小學(xué)文化,所以他在老婆面前總覺得低她一頭,老婆說要進城就進城吧。這樣,王草根一家就決定進城。
  
  一家三口披星戴月,曉餐暮宿。老婆抱著剛滿一歲的女兒,拉磚的破車坐過,運豬娃兒的臭烘烘的牲口車也坐過,沒付一分錢車錢,轉(zhuǎn)了好幾次車,花了五天時間才到C市。

  
  到市里,他們手里還有賣房子得的幾百塊錢,先找了個最便宜的招待所住下,王草根就四處找地方打工。打了一個多月工,工程完了,包工頭也不見了,一分錢都沒拿到。王草根說,一定要找個自己拿錢的買賣,錢不捏在自己手上等于沒錢,還不如擺個賣煙的小攤。老婆說,你在外打工的時候,我抱著娃兒在街上轉(zhuǎn)。我也想過,擺小攤的常被人打得頭破血流,那些人也不知道是些啥人,厲害得很!我發(fā)現(xiàn),只有一樣工作沒人管,就是拾破爛賣錢,舊報紙舊書論斤賣,一個酒瓶子還賣八分錢呢。我跟著拾破爛的去看過,他們就在城邊邊上搭個窩棚,又沒人管他們,又不花房錢。
  
  王草根之所以成為今天的王草根,老婆功莫大焉!
  
  唯一不足的是老婆只會生女娃兒,第二個生下來還是個女的。而且,日子富起來后,老婆身體反而一天不如一天,真是個耐貧不耐富的命。現(xiàn)在她就成天在家休養(yǎng),但王草根最敬重的還是這個老婆,她說的話,王草根沒有不聽的。
  
  19
  
  王草根所謂的二奶,就因為他聽老婆的話,可以說是“奉妻成婚”。
  
  那已經(jīng)到王草根的廢品收購站生意最旺的時候了,甲溝炎就是那時得下的。甲溝炎痊愈以后,廢品收購站成了圈地的門面,為了四處圈地,要和不同的人打交道,站長王草根就學(xué)會了打領(lǐng)帶穿西服。因為老婆已經(jīng)不能做飯,吃的是廢品收購站旁邊飯館的包飯,每頓四菜一湯,還有四個小碟。站長當(dāng)然不能住在廢品堆旁邊,那會把一家人熏死。站長在城里有了房子,而且是號稱什么“至尊王府”住宅區(qū)里的樓房,老婆就在“至尊王府”里休養(yǎng)。王草根每天一大早坐著桑塔納上班,晚上下班也是桑塔納,儼然向企業(yè)家邁步前進了。
  
  既然名義上叫“廢品收購站”,盡管收購的絕大部分是賊贓,是國營廠礦、機關(guān)單位、鐵道公路丟失的東西,是公安機關(guān)正在四處查找的失物,但表面上還是要收購一些真正的廢品。有一個也是四川貧困縣流落到C市的老頭,從王草根的廢品收購站開張那天起,就每天到王草根這里來賣廢品,風(fēng)雨無阻。老頭算得上是個真正的廢品收集工作者、環(huán)境保護人士,賣的廢品貨真價實是廢品,來歷絕無可疑之處。
  
  隨著王草根業(yè)務(wù)范圍的擴大,收入越來越多,越來越富有,王草根就把老頭的廢品款越加越高,有時簡直把老頭的廢品當(dāng)成新貨的價格收購。這反叫老頭過意不去了。一次,老頭氣呼呼地把多余的錢拍在王草根面前的辦公桌上,憤然地說:
  
  “王老板,你要是這個樣子,我下次就不到你這里來賣了!該多少是多少哈。你這不是笑話我嘛!好像我是靠你施舍吃飯的。我又不是要飯的,要飯我也不會到你這里要!”
  
  王草根沒想到碰了個釘子,好心被當(dāng)成驢肝肺,只好說:
  
  “由你,由你!只是你龜兒子不許到別的地方去賣。要賣,還到我這里來。以后照你說的,該多少是多少哈。行了吧!”
  
  這樣,老頭以后還是天天來賣廢品。王草根有時碰見他,也會停下來跟老頭聊兩句。老頭老家跟王草根的老家離得不遠(yuǎn),翻過山頭就到那個縣。聊起老家的風(fēng)光,兩人都不勝欷歔。
  
  因為王草根關(guān)照過下面的人照顧老頭,一天,王草根下班時,下面人向王草根反映,老頭三天沒來賣廢品了,不知跑到哪家去賣了。這時,正值C市最寒冷的冬天,聽廣播里的氣象預(yù)報,今年C市冬天的低氣溫五十年一遇。王草根想想不對,就叫司機把他拉到老頭曾偶然給他說過的城外的出租房區(qū)。王草根坐在開著空調(diào)的桑塔納里等,打發(fā)司機一家一家找那個老頭的住處。司機找了近半個小時,捂著凍僵的耳朵一邊跑一邊喊:
  
  “找到了,找到了!龜兒子!躺在破床上起不來了,好像得了!”
  
  王草根隨司機去一看,老頭果然病倒在床,微微睜開眼睛看了看王草根,啥話沒說,又閉上了。老頭身邊還有個姑娘,王草根問姑娘:
  
  “啷個不上醫(yī)院唦?看樣子還很嚴(yán)重嘛!”
  
  姑娘不說話,埋下頭紅著臉站在一旁扭手指頭。不用問,沒得錢到醫(yī)院嘛。王草根叫司機把車開到出租房門口,又叫姑娘扶起老頭送進車?yán)镒隆?

  
  “你也進來唦!站在那里跟木頭人一樣!你不去醫(yī)院,哪個侍候他嗎?”
  
  到了醫(yī)院一檢查,醫(yī)生說:“這么嚴(yán)重的肺炎,還有多種并發(fā)癥,這時候才送來,華佗再生也沒得法子了!”
  
  那時候,銀行卡還沒出世,王草根把司機身上的錢全要了來,付了醫(yī)院要的這個費那個費,又給姑娘留下一點錢。
  
  “你留在醫(yī)院里頭。啊,我忘了問了,老頭是你啥子人嗎?是爸爸?那更好了!你看能活就救活,救不活也不要難過。老頭總算還好,臨死的時候還有個女兒在旁邊。你不要發(fā)愁,死了由我來埋他。給你一個電話,有事就打這個電話。”
  
  司機把電話號碼寫給姑娘。第二天就接到電話,說老頭死了。王草根到了醫(yī)院,叫來殯儀館的人收尸,送到火葬場。骨灰收拾了后,才發(fā)現(xiàn)姑娘抱著個骨灰壇子不知到哪里去好。原來她單身一人,無路可走,無親可靠。
  
  王草根無奈地說:“算了!算了!算我欠他的!看在老鄉(xiāng)情分上,我就收留你到我家,侍候我那病病歪歪的老婆算了!”
  
  這時,姑娘才說話:“我爹臨死的時候,就叫我到你家去嘛!”
  
  王草根不由得笑道:“你爹還真有主意!這也算是他的遺囑吧。”
  
  這時的王草根已經(jīng)參加過幾次追悼會了,全是他所在城區(qū)死去的退休老干部,叫他去參加追悼會是看得起他,當(dāng)然也要他出份人情。由此,他才知道遺囑是什么意思。
  
  20
  
  拾破爛的姑娘到王草根家,見了大老婆。大老婆特別喜歡她,說好像跟她有緣分。拾破爛的姑娘侍候王草根老婆也非常盡心,成了大老婆的貼心人。本來,有病的人就不愿多管事,加上在老家生的娃兒進了城長大后染上富家小姐的怪脾氣,在家常鬧得天翻地覆;在塑料棚棚生的女娃兒也是個淘氣包,讓大老婆更添心煩。不久,大老婆就逐漸把家里的事和兩個女娃兒都交她管了。為了拾破爛的姑娘好管娃兒,兩人就以“姐妹”相稱。拾破爛的姑娘雖然和王草根一樣也不識字,但管教起兩個娃兒毫不含糊,她不知道什么叫“家庭作業(yè)”,反正兩個娃兒不做完家庭作業(yè),就不讓她們倆吃飯。
  
  兩年多后,拾破爛的姑娘已二十一二歲了,不叫她找個對象嫁人也說不過去了。有道是女大十八變,雖然她臉面一般,說不上好看也不難看,但已長得紅是紅白是白,身材圓滾滾的,很招人眼,用書面語言的話說“很豐滿,很性感”。前面說了,大老婆有小學(xué)文化,所以待在家里經(jīng)常讀閑書看小報,了解當(dāng)今社會上的一些事情。有錢男人花心眼,已成了顛撲不破的鐵的定律;包二奶已經(jīng)在全社會公開化,深圳甚至出現(xiàn)了“二奶村”。她自己既失去性生活的能力,更失去了性生活的興趣,看見丈夫一天到晚忙來忙去,馬不停蹄,很是心疼。心想,王草根總有一天也會包二奶,與其讓他偷偷地在外面包,還不如自己大大方方給他找個二奶放在眼皮子底下,搞好關(guān)系,免得以后為了財產(chǎn)打架。

  
  這個二奶非拾破爛的姑娘莫屬,關(guān)系現(xiàn)成就好得很。
  
  一天,大老婆把家里傭人和孩子都打發(fā)出去看電影,趁家里沒人的時候,把拾破爛的姑娘叫到床前說:
  
  “你到我們家已經(jīng)兩年多了。我們就跟一家人一樣,所以當(dāng)姐姐的才跟你說這番私房話哈。你愿意就愿意,不愿意也不要勉強哈。不愿意還是我們家人,我一點都不會把你當(dāng)外人看待。我要說的話是,你也到嫁人成家的年齡了哈,我先問你,你要老實說,你對自己的婚姻大事考慮過沒有?是啷個考慮的?”
  
  拾破爛的姑娘臉?biāo)⒌丶t起來,低著腦袋不吭氣。大老婆細(xì)聲細(xì)語地問了半天,竟沒有一點反應(yīng)。大老婆心想,壞了!下面的話不必說了。最后,大老婆只得說:
  
  “行了,你去吧,我也累了。你晚上睡在被窩里好好想想哈。想好了我們再說哈。”
  
  拾破爛的姑娘立起身,轉(zhuǎn)身走的時候,背對著大老婆撂下一句話:
  
  “我爸爸臨死的時候,叫我跟王老板。”
  
  大老婆又驚又喜,趕忙叫道:“啥子?啥子?你回來,你回來!我就是這個意思唦!你自己說出來了更好。你看你,叫我費那么大勁,你連屁都不放一個!姐姐身體不好,你侍候了好幾年,你跟了王老板,再好不過了!他有人照顧,我也有人照顧,這叫兩全其美嘛!你曉得不曉得?”
  
  21
  
  王草根和拾破爛的姑娘就這么同居了。正好至尊王府小區(qū)里還有套房子要賣,王草根就買了下來。兩個家都住在一個小區(qū),來來往往也方便。
  
  一開始,王草根為了生兒子,一度拼命地在拾破爛的姑娘身上“工作”。即使晚上加班再晚,看過了大老婆,還要跑到小區(qū)的另一套房里在拾破爛的姑娘身上“加班”。果然,拾破爛的姑娘肚子不久就大了。十個月后分娩,王草根那天興沖沖地趕到婦產(chǎn)醫(yī)院。一聽,生的還是女娃兒!也好嘛,再繼續(xù)努力“工作”。頭一個還不到一歲,第二個就下來了。天不遂人愿,第二個又是女娃兒!
  
  女娃兒也是要個名字的嘛。娃兒周歲的時候,家人們鼓動著要王草根給娃兒起個最可愛的名字。王草根想起拾破爛的姑娘在她爸爸死后抱著骨灰壇的模樣:凄涼無助,孤苦伶仃。那情景最讓王草根心疼,脫口就說:
  
  “叫‘壇壇’最好!”
  
  到了第二個女娃兒起名字,王草根有點心灰意懶了。
  
  “唉!那就叫‘罐罐’好了!”
  
  這樣,王草根家“壇壇罐罐”都有了。遺憾的是都是敞口的,沒得一個帶把兒的。
  
  22
  
  第三個,即三奶,雖然不是大老婆撮合的,但也是大老婆準(zhǔn)許的。
  
  那已經(jīng)到王草根近乎瘋狂地收購國營企業(yè)的時候了。
  
  王草根只買賣土地,收購國營企業(yè),不搞房地產(chǎn),也就是說他只要現(xiàn)成的,不蓋房子。圈地——囤地——用土地向銀行抵押貸款——收購國營企業(yè)——國營企業(yè)改制后就賺錢——再圈地——囤地,這是他的一套循環(huán)作業(yè),財富就從這樣的循環(huán)中源源不斷地產(chǎn)生出來,流進王草根的腰包。
  
  這時,他看到每個大款都搞房地產(chǎn),四處大興土木,料到鋼材一定會漲價,為收購一家瀕于破產(chǎn)的國營煉鋼廠,要加大技術(shù)改造,打發(fā)員工下崗,向銀行貸款。因為他手頭總有大量土地儲備,所以,王草根的信用在銀行界完全扎得住,無須他本人出面,下面的人就辦了,何況私下交易已經(jīng)談成,給經(jīng)辦人的好處費也說定。這時的王草根在C市報紙上經(jīng)常出沒,“希望工程”、“救災(zāi)捐款”、“資助貧困大學(xué)生”等等,他都不落人后,不但是“商界巨子”,還是個“慈善人士”。銀行信貸部趙主任知道王草根出手大方,有意跟王草根拉個關(guān)系,好給他將來退下來鋪條路子,就跟煉鋼廠的主管人員和王草根方面的人說,要請他吃飯,王老板一定要到場。


  
  “不然,這頓飯有啥子意思嘛!我連借款人都不認(rèn)得,面都見不到,啷個敢借給他錢嘛!”
  
  王草根沒法子,硬著頭皮去了。
  
  在C市著名的五星級酒店的餐廳酒足飯飽后,趙主任借著酒勁說:
  
  “王老板架子啷個那么大嘛!一起耍耍都不行嗎?今天你王老板不跟我們一起與民同樂,我坐在這里就不下桌子!明天你們到銀行去也找不到我,看你們啷個辦!”
  
  王草根不得已,笑道:“好嘛好嘛!趙主任要啷個耍我就陪你啷個耍!我王草根盡管不愛耍,可是我愛你!我奉陪你到底!”王草根已經(jīng)鍛煉得在場面上說假話的一流技術(shù)。
  
  “你王老板啥子是愛我喲,你愛的是人民幣!王老板真會說話。我沒得別的愛好,就愛唱歌,高歌一曲,啥子煩惱都沒得了!都丟到九霄云外去了!”
  
  餐廳在這座星級酒店三樓,夜總會在七樓,本是香港人到C市來開的第一家娛樂場所,后來幾經(jīng)轉(zhuǎn)手,現(xiàn)在是個廣東人當(dāng)老板,雖然設(shè)施已經(jīng)有點陳舊,但依托這家星級酒店,地理位置好,所以生意還是不錯。
  
  一幫人坐電梯上樓來到夜總會。既到夜總會,當(dāng)然要叫小姐。歌者之意不在唱,在乎小姐之間也!夜總會領(lǐng)班一聽C市有名的大款請銀行的人來消遣,鶯鶯燕燕招來一大幫子小姐,把個包房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身子都轉(zhuǎn)不過來?磥碲w主任是這里的?,點張三李四王五,個個都叫得出名字。煉鋼廠的人、王草根的人,加上銀行信貸部主任一方的兩個人,他們八個男人點了十個小姐。這十八個男男女女就開始亂鬧起來。音響放得震天響,震得王草根耳朵疼,包間里氣都喘不過來,但王草根也沒法子,舍命陪君子嘛!趙主任說得不錯,就為了四千萬元人民幣。


  
  趙主任進了包房如魚得水,把王草根和其他人撇在一邊,真正像成語“旁若無人”形容的那樣,只跟小姐打情罵俏?ɡ璒K上的字王草根不認(rèn)得,熒屏上的風(fēng)光女人他也沒興趣,只好獨自坐在沙發(fā)上看他們摟來抱去?墒切〗銈儾火埶,知道他才是真正的主人,一會兒端來飲料,一會兒端來水果,一會兒靠在他身邊撒嬌。他聞慣了垃圾的味道,香水味熏得他腦殼暈。坐了半天,他發(fā)現(xiàn)有一個小姐始終沒到他身邊來,也跟他一樣坐在角落里。有人拉她跳舞就起來讓人摸摸抱抱,其實拉她跳舞的人也就是要摸她而已。這點她看得很開。她的面貌在小姐群中雖不算最姣好的,但還是最清秀端正的。她被人全身上下摸了個遍,又回到座位上坐下,雙臂摟著肩膀,好像挺冷的樣子。王草根就喜歡這樣的女人,拾破爛的姑娘就是這樣:他想日了就讓他日,他不想日的時候從不勾引他。
  
  鬧到凌晨一點,夜總會快關(guān)門了,他手下人過來低聲跟他說,趙主任想帶個小姐開房。他也小聲說:
  
  “狗日的!那就在樓上訂個套房讓他耍,把小姐的錢也付了,可是明天別誤了放貸款。誤了,你看我啷個收拾這龜兒子!”
  
  第二天,趙主任很痛快地給他放了四千萬元。


  
  23
  
  過了幾天,他到他旗下一個企業(yè)去視察,商量完正事,飯館送來盒飯,吃工作餐的時候,閑聊間,有個那天晚上他帶去夜總會的下屬說,那天晚上他差點把錢包丟了,錢包里有身份證、駕駛證,還有剛辦理的銀行卡。
  
  “老板不是要我?guī)уX付小費的嘛,現(xiàn)款也有兩三千呢!身份證丟了要上公安局,銀行卡丟了更糟糕,還要到銀行掛失,手續(xù)麻煩得很呢!”
  
  “那你啷個找回來的嗎?”
  
  “嗨!老板別小看小姐,是小姐撿到了交給領(lǐng)班。第二天,我正急得要命的時候,領(lǐng)班給我打電話叫我去拿。”
  
  “他哪知道你電話嘛!瞎扯!”
  
  “那不是有身份證,還有名片嘛,一對,就看出來了嘛!”
  
  王草根來了興趣。“是哪個小姐,你曉得不曉得?”
  
  “那倒沒問,我給了領(lǐng)班兩百塊錢。老板,這兩百塊錢給報不報銷?這也算是工作嘛!”
  
  “報銷你媽賣屄!你狗日的自己摸小姐摸昏了頭,還要我付錢!”王草根用筷子像劍似的指著這個下屬,“交給你一個任務(wù),你去打問一下是哪個小姐撿到的,啥子名字,那天晚上她穿啥子衣服,長的啥子樣子。將功折罪!要不,我炒了你龜兒子魷魚!”

  
  下屬哪敢怠慢,一會兒,就向他報告得清清楚楚。他一聽,果然如他所料,就是那個沒來跟他糾纏的小姐。他馬上命令下屬:
  
  “去!打個電話跟那家夜總會領(lǐng)班的說,今天晚上十點鐘給我留間好包房,把那個小姐也留下來。只要她一個,不要再多的小姐來跟我胡鬧,鬧得我腦殼疼!”
  
  晚上十點整,王草根準(zhǔn)時到達夜總會。領(lǐng)班看見他,心領(lǐng)神會,多一句話都不說,側(cè)身走在他旁邊,把他領(lǐng)進包房。
  
  “王老板,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稍等,稍等,馬上就來!”
  
  領(lǐng)班出去,不到五分鐘,她就進來了。穿的還是那晚上穿的露肩露背露胸的吊帶裙子。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似笑非笑。王草根跟官員干部善于周旋,跟小姐反倒不知說什么開場白好,只是不自覺地站起來。
  
  “坐嘛坐嘛,要不要點飲料?”
  
  “飲料他們會送過來的。”小姐冷冷地說。
  
  既然有人送飲料,那就等著人送吧。兩人坐在沙發(fā)上,還隔有一點距離。王草根找不出話來說。小姐偷偷瞥了他一眼,奇怪他沒有一點動手動腳的意思。


  
  飲料送來了。領(lǐng)班想大大敲王草根一筆,十幾個高的矮的杯子、十幾罐罐裝飲料,加上水果盤,滿滿擺了一茶幾。男服務(wù)員擺完,知趣地很快離開,輕輕把門關(guān)上。王草根一面手忙腳亂地把茶幾上的各種飲料像下棋似的挪來挪去,一面語無倫次地說:
  
  “喝嘛喝嘛!你要喝哪種飲料?哪種飲料好喝你就喝哪種嘛!”
  
  小姐從中端起一杯,遞給王草根。
  
  “還是這種好,你們男人喝了酒,喝這種比較合適。”
  
  “我從不喝酒,我從不喝酒!”王草根趕緊聲明,“那我就喝這個。你呢?”
  
  “領(lǐng)班在敲你竹杠,你曉得不曉得?”小姐突然以氣憤的口吻質(zhì)問他。
  
  王草根一時不得要領(lǐng),愣愣地望著她。
  
  “你看不見嘛!兩個人要這么多飲料干啥子?”小姐憤憤地說,“這不是明擺的嘛!最后算賬要好幾千塊呢!”
  
  王草根才明白,更加高興,暗想:“要得!要得!就是要這樣的女人!”
  
  “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你不要跟他們計較。只怕賺不來錢,不怕多花錢。你見過有幾個人是因為節(jié)約發(fā)財?shù)模繘]得!是不是?有人說我不吸煙不喝酒是為了省錢,屁話!我是小時候家里窮,沒得這個習(xí)慣。要不,我比哪個都喝得兇!”

  
  公開承認(rèn)小時候家里窮,小姐對他有點另眼相看了。現(xiàn)在很多大款恨不得說自己和榮毅仁家有親戚關(guān)系,要么就是舊社會的川蜀世家,祖輩跟劉鴻生、盧作孚等人平起平坐的。
  
  “我不是說那個,我是說人心壞了。”小姐說,“那個領(lǐng)班在我進來之前就跟我說,不要說你的馬仔給了他兩百塊錢,就說給了我了。錢包是我撿的,撿了東西還給人是應(yīng)該的。就是你們給點意思也要給我嘛!他拿了錢,還要我承擔(dān)。你說氣人不氣人!”
  
  原來是這樣!王草根暗暗想,媽賣屄!我非把這夜總會收購了不行。收購了先開除這個領(lǐng)班!
  
  不過現(xiàn)在不是說這話的時候,王草根只是說:
  
  “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我給你補兩百塊錢。你不要生氣。!我忘了給你說了,你知不知道我是哪個?先要自我介紹嘛!”
  
  “哪個要你補嘛!”小姐瞪了王草根一眼,心想,要調(diào)節(jié)一下氣氛才對,不要讓客人一進來就不高興,笑著說,“至于你嘛,哪個不曉得你嘛!你是個拾破爛的!”小姐說完哈哈大笑起來。
  
  “我當(dāng)然認(rèn)得你,前幾天晚上你領(lǐng)著一幫人來,是你手下的馬仔埋單嘛!”

  
  王草根吃了一驚:“你啷個知道我是個拾破爛的?”
  
  “開玩笑,開玩笑!不存在,不存在!不開開玩笑,你這大老板怎么高興得起來嘛!”
  
  “不是開玩笑,我還真是個拾破爛的。”王草根認(rèn)真地說,“你是在報上看的,還是聽人說的?”
  
  小姐詫異地看著他:“我真是開玩笑的。你千萬不要介意啊!大人不計小人過嘛!你啷個會是拾破爛的?那天晚上我換了衣服回家,看見你鉆進一輛‘大奔’里頭,‘嗖’的一聲就跑了!”
  
  “唉!”說到這里,王草根就好說話了,“這樣吧,你怎么稱呼?我先問了你名字再說。”
  
  “出來當(dāng)小姐的,哪會把真名字告訴客人。你就叫我‘珊珊’好了,‘珊瑚’的‘珊’。”
  
  正好,王草根想,我要的就是“三”。
  
  “好吧!珊珊。”他嘴里喊“珊珊”,心里卻是“三三”,一種親切感油然而生。
  
  “我先問你,你愛不愛過你現(xiàn)在的生活?喜歡不喜歡當(dāng)小姐?”
  
  珊珊覺得這個老板還是個老實人,對自己沒有惡意。好長時間沒有和人正經(jīng)交談過,她也愿意趁此機會跟人聊聊,不管是誰,只要這人想聽又不笑話自己就行。珊珊喝了口飲料說:
  
  “沒得一個小姐愛當(dāng)小姐的!被人抱,被人摸,說句難聽的話,有時還要陪人睡覺。要跟自己看得上的人,也無所謂?墒怯刹坏媚,丑的你也要接,臟的你也要接,喝醉酒的你也要接,嘴臭得要命!性變態(tài)的你也要接,弄得你人不是人鬼不是鬼!就說那天你們那幫人吧,里頭就有個人特別討厭!摸了人奶子,還要摳人下身,邊摳還邊問:‘水來了沒得?水來了沒得?’幸好那天他沒叫我陪他開房間。我們進包房或者酒店的客房之前,心里就犯嘀咕,不知道今天碰到個啥子樣的客人。一邊被人弄,一邊還要擔(dān)心客人付錢不付錢,能給多少小費。你說,這樣做愛讓你舒服不舒服?可是,當(dāng)今,只有干這行掙錢多。舊社會周璇唱的一首歌真好……”
  
  珊珊說著說著就學(xué)“金嗓子”周璇婉轉(zhuǎn)地唱起來:
  
  你看她——笑臉迎——誰知她內(nèi)心苦悶——夜生活——都為了——衣——食——住——行。

  
  “就這話:‘夜生活都為了衣食住行!’我也跟崔永元一樣給你實話實說吧:就是天生的大騷貨也不愿意當(dāng)小姐。為啥子?天生的騷貨還想跟個像樣的人做愛是不是?讓像樣的人摸她玩她是不是?”
  
  珊珊邊聊邊喝飲料,看王草根在注意聽,沒有一點嫌她多嘴,更沒有迫不及待要在她身上動手動腳的意思,于是繼續(xù)說:
  
  “不過,在眼下的時尚社會,衣食住行都有個講究了,是不是?看見那些面貌身材都不如自己的,當(dāng)了小姐,一晚上掙的錢比自己一個月辛辛苦苦打工掙的工資還多;人家穿名牌、用名牌,哪怕是仿冒的,總歸是名牌嘛!又跟著客人進出高級娛樂場所。這就有了個攀比是不是?別人當(dāng)了小姐,既吃喝玩樂,又不辛苦、掙錢多。別人能干的,自己為啥子不能干?自己又何必守身如玉?為哪個男人守身如玉?有哪個男人值得我為他守身如玉。”珊珊說到“守身如玉”四個字時竟有些激憤,“這樣,就閉起眼睛當(dāng)小姐了。慢慢地,也就吃慣了,花慣了,用慣了。想不當(dāng),再回到過去的平常日子,都不習(xí)慣了。再加上,我們小姐看的人多了,有時候,和那些表面上看是正人君子的人比起來,曉得他們暗底下比我們還下流下賤得多!這一比,想著當(dāng)小姐就小姐吧!我們又不貪污盜竊,更沒得揮霍公款的條件,靠的就是自己的身體掙錢,比那些花國家錢來玩我們的人還高尚哩!我們小姐有伙時聊天,還覺得我們很光榮哩!”
  
  說到這里,珊珊似乎覺得分寸沒把握好,說過了頭,連忙補充說:
  
  “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是看見你那天又不唱歌,又不跳舞,又不亂摸我們,今天你好像對這方面也不感興趣,才跟你講這些。說錯了的話,請你多多包涵哈!老板花的是自己的錢,不是國家的錢,我可不是指你老板說的!”
  
  珊珊說的時候,王草根一直瞪著眼睛看著她。珊珊說完了,王草根捂著臉半天不做聲。王草根雖然沒有書本知識,但有足夠的精明,聽出來珊珊能冷靜客觀地分析當(dāng)小姐的心理,表明了她并沒有完全沉迷在小姐生活里,頭腦還很清醒。王草根雖然不太懂得什么“如玉”,但“守身”兩個字在農(nóng)村還是普遍用的,珊珊一連三個“守身如玉”,王草根聽出這里有點怨氣,表現(xiàn)出她恰恰有過“守身如玉”的向往,有過這種追求,不知是誰傷了她的心,才如此強調(diào)這四個字。他想,就這樣了!龜兒子!她不就是要啥子“名牌”,“進出高級娛樂場所”嘛!至于吃慣了花慣了,他的大女兒就是這樣的城市姑娘,是大城市追求時尚的風(fēng)氣,把她們慣出來的毛病。這個珊珊小姐不一般,要是滿足了她的要求,她說不定還真能“守身如玉”哩!
  
  王草根捂著臉時,珊珊不知他怎么啦,心里七上八下地看著他。害怕自己說錯了什么話,弄得客人拂袖而去,小費也給不了多少。
  
  王草根沉默了一會兒,好似下定了決心,抬起頭說:
  
  “我是個忙人,沒得時間跟你多說話。我給你說實話,早先,我就是個拾破爛的,我是從拾破爛發(fā)家的……”
  
  王家的種大概就決定了姓王的祖祖輩輩像他老爹那樣說話竹筒倒豆子。他把他從小到大,直到現(xiàn)在變成成功人士的經(jīng)過一泄無余地倒了出來。
  
  “我沒別的想法,就是想要個男娃兒。格老子!現(xiàn)在時興包二奶,我看上了你了,想包你!你開個條件,我先包養(yǎng)著你,只要你生了個男娃兒,億萬家產(chǎn)就是你們母子倆的了。”
  
  王草根的獨白不但一掃她在小費上的擔(dān)憂,更讓珊珊驚心動魄。她沒想到不起眼的廢品收購站里藏著那么巨大的商機,特別是王草根從隨機應(yīng)變到能隨心所欲的過程,有如天助一般。說到拾破爛的姑娘,珊珊眼眶也有點濕潤,覺得王草根還是個善良的人。王草根說真話時滿嘴臟話:“媽賣屄”、“龜兒子”、“格老子”、“狗日的”、“日你媽”、“雷劈的”……像曠野上強勁而又清新的風(fēng)刮進這悶熱的包房,珊珊從來沒有接待過這種有泥土氣的男人。他讓珊珊極為興奮,恨不得現(xiàn)在就抱著他在沙發(fā)上做愛。再說,王草根前面兩個老婆都沒文化,不會是她的勁敵。她想,如果王草根有個有文化的老婆,就像她這樣,雖不是大學(xué)生也是高中畢業(yè)的,真是如虎添翼,不知還會干出什么大事來。
  
  “老王,你真痛快!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珊珊已經(jīng)開始改口叫王草根“老王”了。“我是能生娃兒的,因為我打過胎。你也曉得,干我們這一行的特別講究衛(wèi)生,經(jīng)常體檢,我一點病都沒得!我們四川那個有名的算命先生還給我算過命,算到我命里有個男娃兒。不過,你包了我,我不能像你前面兩個老婆一樣在家里閑待著,我要做事,我就不信當(dāng)過小姐的一輩子不得翻身!”
  
  “要得!”王草根不由得大聲喝彩。
  
  珊珊沒提一個具體條件,什么房子、車子、一年給多少錢等等,僅僅一個“要做事”的要求,充分說明珊珊的聰明和對王草根的信任。像王草根這樣有億萬家產(chǎn)的人,跟他討價還價完全沒有必要。有了王草根就有了一切,確切地說是有了個男娃兒就有了一切。
  
  “珊珊,你龜兒子真是個龜兒子!”王草根激動得不知如何表示,兩掌疊在一起直搓手,“你說,你要做啥子?我們現(xiàn)在就定下來。”
  
  “我要做這家夜總會的總經(jīng)理!”珊珊決然地說。
  
  王草根大笑道:“我們兩個啷個就想到一起了嘞!不過,這里你熟,你得想想啷個把它弄到手。你有了法子我來辦!”
  
  珊珊說,容易得很,只要有人告夜總會特密包房里有人吸毒,來幾個公安一抓一個準(zhǔn)。封了夜總會的門,再開張,夜總會就非換法人代表不可。
  
  這一對情侶剎那間變成了陰謀家,在夜總會的包間里商議怎樣顛覆這家夜總會,名副其實叫“窩里反”。廣東老板沒想到他的身邊埋了顆定時炸彈。方案很快就制訂出來。王草根坐不住了,站起來就要跑去實施,就連珊珊要抱著他接個吻,王草根都等不及了。
  
  “以后再說,以后再說,日子長得很!不光親嘴,還要日屄呢!”他又從皮夾里抽出一張銀行卡,告訴珊珊六位數(shù)的密碼。
  
  “趕緊去埋單吧,你馬上換了衣服離開!”
  
  夜總會老板萬萬沒想到,怎么上上下下早都打點好了的,這天凌晨零點剛過,一大幫緝毒警察一下子沖了進來。別處都不查,直沖幾個特密包房。
  
  第二天C市的日報晚報都在頭版以“我市緝毒新戰(zhàn)果——××夜總會毒窩大掃蕩”為標(biāo)題,連正文帶照片,登了一整版。
  
  夜總會查封了,夜總會的廣東老板自然焦頭爛額,坐臥不寧,差點跑回廣東去。雖然有人為他頂罪,他本人不至于坐牢,但投資完全打了水漂,損失巨大,債臺高筑。正在這時,珊珊主動跑到廣東老板那里去獻計獻策。老板一聽引進王草根的資金將夜總會改頭換面,另起爐灶,讓王草根來當(dāng)法人代表,王草根是個出了名的地頭蛇,有了王草根等于有了把保護傘,對他這樣的外地人來講,無異于天上掉了塊餡餅,對珊珊是言聽計從。
  
  王草根也不含糊,入的不是干股,掏出三百萬元真金白銀重新裝修了夜總會。××夜總會搖身一變成了“珊珊夜總會”,內(nèi)部煥然一新,金碧輝煌,很快成了C市最高檔的娛樂消費場所。
  
  王草根第一個就要開除那個領(lǐng)班,珊珊卻不同意。
  
  “這家伙業(yè)務(wù)熟悉,會敲客人竹杠!他的把柄又捏在我們手上,他那些鬼點子別想在我們面前耍!留著他,就等于留條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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