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唱反調(diào)的諧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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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江仙】
邢俊臣
巍峨萬丈與天高。物輕情意重，千里送鵝毛。
歷史上有這么一群臣子，他們生性滑稽，言辭敏捷，常常逗得君主捧腹大笑；他們堅持原則，敢于諷諫，常常使得君主哭笑不得；他們談笑風(fēng)生，聲東擊西，常常讓嚴(yán)肅的宮廷充滿樂趣；他們是天子近臣，他們是那時的諧星。俗話說得好，伴君如伴虎，但老虎的屁股，他們卻敢摸。
說起古代的諧星，很多人會想起大名鼎鼎的的東方朔，而我則想起另一個，活躍在宋徽宗時代的邢俊臣。
談起宋徽宗，他是個道教徒，自封道君皇帝，為人風(fēng)流，不拘常禮。有人說他簡直就是李后主的翻版，藝術(shù)上的天才，政治上的侏儒。
徽宗皇帝追求奢侈的生活，崇寧四年任命朱緬主管蘇州、杭州二局，到處搜刮奇花異石，以大船運(yùn)抵京城，叫做花石綱。用來點(diǎn)綴延福宮和萬歲山。此項舉動勞民傷財，據(jù)《宋史紀(jì)事本末•花石綱之役》記載，朱緬在江南多方搜求奇花異石，凡是士人、百姓之家，如有一石一木是上品，就帶兵直接沖入家中，打個黃色標(biāo)記，證明為皇上御用之物，然后令原物主人看管，稍有不慎，則犯大不敬罪。等到運(yùn)走時，就拆屋破墻運(yùn)出。弄得江南百姓惶惶不可終日。
這一切，邢俊臣都聽說了。
徽宗皇帝很喜歡邢俊臣，覺得他跟東方朔相仿，讓他擁有自由出入宮廷的待遇。邢俊臣喜歡翻來覆去的作《臨江仙》詞，但從不規(guī)規(guī)矩矩作。
一天，押運(yùn)花石綱的負(fù)責(zé)人員送來了一塊大石頭，徽宗大喜之下，賜名神運(yùn)石，把它放在萬歲山，并讓邢俊臣以高字為韻寫一首《臨江仙》來紀(jì)念紀(jì)念。
邢俊臣的詞章末尾愛用唐詩，他寫的最后兩句是：巍峨萬丈與天高。物輕情意重，千里送鵝毛。
明明送來的是國寶級的石頭，可邢俊臣偏要說是鵝毛。
徽宗皇帝沒言語，又讓邢俊臣賦詠活了五百年的檜樹，這棵樹高五六丈，相當(dāng)于十層樓那么高。
邢俊臣的最后兩句是：遠(yuǎn)來猶自憶梁陳。江南無好物，聊贈一枝春。
徽宗皇帝心想，如此巍峨的石頭，如此高大的樹，你邢俊臣居然說它們是一只鵝毛，一枝小花，你就愛唱反調(diào)！不過咱們道教看東西沒大小之分，祖師爺莊子也說泰山是秋毫之末，這回姑且饒了你罷。
邢俊臣在徽宗皇帝的自我安慰中獲救。說到底，他反花石綱的言論著實(shí)讓人捏了一把汗，也著實(shí)讓人欽服。
最讓邢俊臣受不了的是徽宗皇帝竟然讓他去拍太監(jiān)梁師成的馬屁。梁師成把寫好的詩呈給徽宗，徽宗當(dāng)即命邢俊臣撰詞贊美，這一次邢俊臣毫不客氣：
欲知勤苦為新詩。吟安一個字，捻斷數(shù)莖須。
“吟安”的意思，就是反復(fù)琢磨。你梁師成不是自稱詩寫的好嗎？你為什么沒胡子？原來你是在琢磨詩的時候，一根一根拔下來的，難怪你個死太監(jiān)沒胡子。
徽宗哈哈大笑。梁師成心想我這太監(jiān)哪是這樣煉成的啊，恨得牙癢癢的。
沒過多久，梁師成以泄露國家機(jī)密罪將邢俊臣外放，職務(wù)是越州鈐轄，相當(dāng)于公安局長。
越州知州知道邢俊臣仍然是皇上身邊紅人，又是送禮，又是請客，搞的邢俊臣老是大醉而歸。有一次，知州召來官妓陪宴，其中有一個明眸皓齒，肌膚如雪，走過來給邢俊臣倒酒。
邢俊臣看著很喜歡，但還沒等她靠近，邢俊臣就肯定：她有腋臭，約摸十米到二十米的殺傷力范圍。原來只是諷諫上級的他，如今也忍不住心癢，于是寫了幾句：酥胸露出白皚皚，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
面對這個牛人，只要你一反彈，得到的就是更多的冷嘲熱諷，到最后，你連還嘴的余地都沒有。
誰教他養(yǎng)成了這個習(xí)慣？這股子氣，只有憋著。
游戲人間，自然要把每個人拿來游戲。這要多大的勇氣啊！換了你我，真做不到，充其量游戲一兩下子，等到撞上了南墻就乖乖回頭了。而邢俊臣依然故我，活得本色，活得瀟灑。
明代文學(xué)家王世貞說：“俊臣亦是滑稽之雄，子瞻如在，當(dāng)為絕倒。”認(rèn)為蘇東坡的滑稽都稍遜一籌。最重要的是，邢俊臣的存在，反映了封建時代相對的言論自由，文人們雖然手無寸鐵，但文章卻是他們最厲害的武器。孔子說：“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怨就是諷諫上級，鳴不平，你對朝政有什么不滿都可以吐出來，作文作詩，提醒上級。這個傳統(tǒng)，從《詩經(jīng)》就開始了。不過，要是邢俊臣穿越到清朝，那就不知死多少次了。文字獄，是文人心上的一道疤。
我唱反調(diào)，不是斗爭權(quán)威，而是斗爭來自權(quán)威的不合理。思想無罪，言論無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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