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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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貞并沒有十分明白他的意思,只是胡亂地點著頭,沒想到乞丐面露兇相地對她說:“既然是新來的,就得守規(guī)矩。這里可是小爺我的地盤!”他一邊說著話一邊做出滾的手勢,陸貞這才看懂,只得訕訕地站起了身。她本想再找塊地方坐下,但其他地方不知什么時候都坐滿了乞丐,每個人都用不懷好意的眼神打量著她——原來她走到了市集里,對面就有一家包子鋪,也難怪別人會嫌棄她妨礙了自己的財路。
眼下里正是中午時分,包子鋪新鮮出爐的包子的熱氣迎面撲來,陸貞不禁咽了一口口水,肚子也適時地發(fā)出饑餓的聲音,她摸了摸全身,沒有找到一文錢。她站在包子鋪前久了,小二平日里見得多了,一看她這樣的就知道是沒錢的,立刻揮手趕她,“走走走,沒錢就走,別擋著我們做生意。”
陸貞心灰意冷地垂下頭,剛好看見自己的衣袖邊露出的喜服的一抹金線,心里當即有了主意。但很快她就發(fā)現(xiàn)不遠處一伙下人來回在找著什么,她心道不妙,陸家的人這么快就找到了這邊,四下張望之時,只見城墻角擁擠著一大群人,也不知道在干什么。情急之下,她拔足擠進了人群里,又縮起了身體,萬幸的是陸家的人經(jīng)過這邊時只隨意掃了掃,沒有發(fā)現(xiàn)她。
一個滿臉絡腮胡子、長得五大三粗的男人站在她的身邊,指著告示說:“皇上他老人家新添了好多美人,所以才急著要選宮女們進去伺候。這可是份好差事,我要是個女的,肯定立馬就去報名。”
一番話引得在場的人哄堂大笑,顯然是在嘲笑他。那人不滿地說:“你們笑什么?咱們平民百姓家的女兒,沒那個福氣當上皇后貴妃,但當個宮女侍候一下貴人,長長見識總還可以吧?”
也有人隨聲附和他,“就是,我表姐以前就當過宮女,每天在宮里有吃有穿,干的事也不多,幾年以后放出來,嫁到夫家也挺有面子的……”一時間眾人議論紛紛,說什么的都有。
陸貞的注意力被他們所提的“宮女”二字所吸引,眼睛順著往上看到告示,上面赫然寫著:“凡良家子十四至十八歲者,皆可至閶闔門外內(nèi)侍局役所投名,合格者即可入宮。”
她來來回回將告示看了幾遍,像是在做什么決定,半晌后才摸了摸自己的臉,握緊了拳,撥開身后眾人走了出去,沒多久,她就找到了一家繡娘開的店鋪。
兩人進了內(nèi)室,陸貞才解開了身邊的披風,露出里身的全套喜服,繡娘狐疑地問她:“你……不會是逃婚出來的吧?”
陸貞只平靜地指著身上的衣服對她說:“這你就別管了,你是繡娘,肯定知道我身上這件衣服值多少錢。我只要一身普通衣裳再加兩串錢,你跟不跟我換?”
繡娘轉了轉眼珠,精明地說:“這生意劃算,我做!”
陸貞微微一笑,接過她遞給自己的衣服,緩緩地說:“還得麻煩你一件事,你……能不能當今天從來沒見到我?”
這繡娘自然是滿口地答應著,“放心,做了這么多年生意,我怎么會不知道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該說。”
陸貞這才放心地拿著錢離開,很快又回到包子鋪買了包子,到附近的小溪邊坐下一頓狼吞虎咽。幾次都想流淚,但她忍住了,現(xiàn)在還不是哭的時候,為了自己,為了給爹爹報仇,她一定要撐下去。
之后她就著溪水洗干凈了手,又整理好了自己的頭發(fā)和衣服,努力拍了拍自己的臉頰,想讓它顯得更加紅潤一些。她對著溪水端詳了自己半天,毅然轉身走向了內(nèi)宮城門,朱紅色城門上高懸著漢文和鮮卑文合璧的“閶闔門”牌匾,這里是她要改變自己命運的起始,靠著自己的力量,她不會猶豫,也不會回頭。
她吸了一口氣,站在了有幾百名少女的隊伍的最后面,很快就有更多的人又站在了她的身后,她抬頭看了看高高在上的“閶闔門”三個字,雖然一陣眩暈,但仍穩(wěn)穩(wěn)地站在了原地,沒一會兒,擁擠的人群就帶著她進了門。
陸貞被人群推來趕去,走得跌跌撞撞的,不小心就撞到了身邊一位少女身上。
正準備出聲道歉,那少女已經(jīng)拖長了聲音罵出了聲,“哎喲!誰踩我?哎,你沒長眼睛。”
陸貞忍著氣,小心地賠禮,“啊,對不起。”
她抬頭看到出聲的少女和自己差不多年紀,圓圓的一張臉,一雙眼睛顧盼生姿,顯得甚是靈活,衣著也甚是華麗,一副盛氣凌人的模樣。旁邊有一個少女正幫她拍打著衣服上看不見的灰塵,口里不停地說:“姐姐你消消氣,咱們犯不著和這種人一般見識。”
少女大為得意,抬著頭打量著陸貞一身的普通衣服,從鼻孔里哼了一聲,不屑地說:“也是,這副寒酸樣子,還想入宮?”
她趾高氣揚地冷笑著,一旁的其他少女都看了過來,竊竊私語著。
正好門口的文書喊著:“下一位。”原來這里是登記的地方,登記完了就再進下一道門。
剛剛奚落陸貞的那個少女立刻換了一副嘴臉,帶著甜甜的笑容走到了前面,“我叫沈碧,今年十八歲,京城人。”
緊接著剛才撣灰的姑娘也跟著進去,“我叫陳秋娘,今年十七歲,徐州人。”
陸貞看著她也進了宮門,趕緊跟著上前照模照樣地報著,“我叫陸貞,今年十六歲,京城人。”
文書快速地寫著她的名字,頭也不抬,“嗯,把官籍拿出來吧。”
陸貞一下愣住了,“還要官籍?”她心里十分焦急,但沒有表現(xiàn)在臉上。
文書抬頭看了看她,沒好氣地說:“沒官籍怎么證明你是‘良家子’?”北齊依漢例,凡出身不屬優(yōu)伶、樂坊、奴隸、苦役的清白人家,均領有官籍一份,稱為良家子。
陸貞只能硬著頭皮說:“可是我今天剛好沒帶……”她用祈求的目光看著文書,文書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示意她讓一讓,“那就趕緊回家拿了官籍再來吧,你以為誰都報個名字就能隨隨便便入宮。肯乱晃!”
陸貞只能含著淚默默地走遠,她的官籍早就被趙夫人留在了自己的手里,讓她又能從哪里弄出一份證明自己身份的官籍來?
她兩眼無神地走在街上,一時間思緒萬千,也沒理出個頭緒,看起來自己入宮的機會就這么沒了,可是她怎么都不甘心,但不甘心又能怎么樣呢?她一失神,拿在手里的紗帽就掉在了地上。
陸貞嚇了一跳,趕緊俯身去撿,卻看到迎面坐著的一個乞丐十分眼熟。乞丐看著她笑嘻嘻地開了口,“唷,小娘子,幾個時辰不見,你就變樣子了?有錢沒有?咱們倆好歹也在同一個地方蹲過,得有福同享才行啊。”
陸貞隨手從身邊摸了幾文錢放進了乞丐遞到自己面前的那只碗里,乞丐沒想到她被自己趕走過還能出手大方,堆著滿臉笑容說:“謝了啊,以后有啥事想打聽的就找我,小爺我可是個萬事通!”
陸貞心里一動,出聲問他:“等等,我再給你幾文錢,你能不能幫我問一下,哪有能做假官籍的地方?”
乞丐帶著了然的笑容看著她,嘿嘿幾聲,“你可算是問對人了,城南江師傅就能做!前兒我有個兄弟想投軍,就是找他做的官籍,嗬,那東西,做得可真了!我兄弟拿著它,馬上就當成了兵,現(xiàn)在沒準正跟西魏在打仗呢。”
陸貞看他拿話拖著,立馬又掏出更多的錢給他,“那你快帶我去!”這乞丐利索地帶著陸貞東穿一下,西走兩步,領進了江師傅的門。那人四十出頭的樣子,打扮甚是普通,胖胖的一張臉,沒有熟人介紹真看不出來他還有這門手藝。
介紹了一番后,乞丐也就樂呵呵地走了。江師傅拉開了柜子,里面一排都是空白的官籍,他傲慢地看著陸貞說:“官籍?沒問題啊,我這多的是,寫上你名字,再蓋個印,立馬就能用。”
陸貞大喜過望,“那我要一份,多少錢?”
江師傅又關緊了柜子,“十兩黃金。”
聽到價錢,陸貞有點犯難,“十兩黃金?這也太貴了吧?”
江師傅敲著桌子慢悠悠地說:“全京城就我一家做這個生意,嫌貴,你就別來啊。”
陸貞吃了個軟釘子,只能賠著笑說:“江師傅,你這偏門生意也挺好賺的,我也是誠心買貨的人,你要肯給我少點,我保證會多介紹幾個朋友一起來。”
江師傅看著她一身的寒酸,并不相信她,“最少八兩。”他看陸貞半天不說話,冷笑了一聲,“空手套白狼這種把戲,可別想在我面前玩。”
眼見這最后的機會就要錯過,陸貞硬了硬心腸,從懷里摸出自己懷中的九鸞釵,燭光之下,九鸞釵上吊著的珍珠閃閃發(fā)光,她朗聲說:“我沒那么多錢,可是,我有這個。”
江師傅一眼就看出這是樣好東西,一雙三角眼里滿是貪婪。陸貞伸出一只手攔住他想拿過釵的手,淡淡地說:“想要?先把官籍給我做好。”
江師傅無奈地吞了一口口水,收回自己的目光,“喲,你還挺精明的嘛。”
他動作也極快,從柜子里立刻拿出了一份新的空白官籍,問著陸貞:“官籍上,你想寫什么名字啊?”
陸貞思考再三,在桌上寫了“路珍”二字。
江師傅照著把兩字填上了官籍,又寫上其他需要的字樣,最后摸出一個仿制的大銅官印,蓋上了印泥。他把做好的官籍遞給了陸貞,得意地說:“自己好好看看啊,貨物出門,概不退換!”
這屋子里十分灰暗,陸貞懷疑有假,掀開了自己戴著的紗帽,走到了窗戶旁邊細細看起了官籍。江師傅之前以為她只是尋常女子,沒想到她掀開紗帽后的面容比那珍珠還要美麗,忍不住又咽了口口水,心生歹念,假模假樣地裝作忘記了什么,趕緊說:“我想起還有個地方?jīng)]做好,你拿來給我看看。”
陸貞也沒疑心,將官籍遞給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