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4節(jié) 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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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ǘ牛
等我回到了宿舍里,只有老大一個人在,我看見老大在伏案寫著什么。
“對了,明天老師讓我們?nèi)マk教師資格證呢。”老大看到我回來對我說。
“哦,辦這個做什么?”
“咱們不是學過教育學和心理學嗎?只要過了這兩門就可以辦一個,反正以后找工作也用得著啊!”
我覺得老大說得不錯,就也辦一個吧,眼見自己已經(jīng)快畢業(yè)了。到了晚上我又睡不著了,從12歲以來,我早就養(yǎng)成這么一個習慣,對于自己一個時期的生活必須做總結和整理,否則連覺也睡不好。
眼見自己在山西農(nóng)業(yè)大學的求學生涯馬上就要結束了,我也該總結一下自己這一時期的生活了。太谷,這個我呆了近3年的地方,留下了我求學的腳印。而且,我在這里能碰到張樸這樣學貫中西的老師,是我在這里最大的收獲了吧?從他那里我繼承來了許多學問的新觀點、新思路,以后我還將沿著這條思路繼續(xù)走下去。
太谷也是使我感到無奈、心酸的地方吧?畢竟,我在這里第一次擁有過一種叫做愛情的東西!雖然,無情的現(xiàn)實卻碎了我原本以為美好的美夢,但是我內(nèi)心這條叫做愛情的大船卻已經(jīng)悄然起航了。也許在未來某個地方我會找到屬于自己的那個彼岸吧?
望著窗外即將告別的太谷農(nóng)大,我的內(nèi)心不免無限感傷起來。我看過梁曉聲的《年輪》、《情滿珠江》等我父母那一輩的文學作品,在那個特殊時期,困難時期,這些人大多都是憑借著愛情友情走過來的?扇缃瘢鎸ψ约旱奈磥,我竟突然有一種恐懼感,沒有另一半的我,今后面對困難將何以支撐呢?
此刻,我突然聯(lián)想到張樸,他在那么困難的特殊時期是怎么過來的?我聽說那個時候有很多夫妻離婚的事,張樸是否也有過此種經(jīng)歷?雖然我多次去張樸家看見他老伴孟老師對他總是很順從,但這個冥冥中突然之間冒出來的念頭,令我還是想探個究竟出來?
過了沒幾天,我又趕到張樸那里,討論起有關特殊時期的話題。
“老師,我想知道在特殊時期那個特殊時期,您是怎么挺過來的。”
“你想知道我是怎么過來的?”張樸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我說。
“是!”
“說出來很簡單,就是一個字‘忍’字。”
“忍?”
“對,當時那個特殊時期很混亂,紅衛(wèi)兵鬧事,打人、殺人,一時之間中華大地就像希臘神話里打開的潘多拉匣子,把許多妖魔鬼怪都放出來了一樣。”
“哦,我聽說當時有很多人經(jīng)不起迫害,離婚或是死亡、出家?”
“是呀!山西著名作家趙樹理就是那時被紅衛(wèi)兵打死的,我也被打斷了腿,后來又被關了起來,一直到1978年才平反。”
“那,您就是靠忍挺過來的?”
“對,打罵任由他們?nèi),就像錢鐘書和他的夫人楊絳那樣悠哉、樂哉,想得開就行。”
“哦!”
“我被山西革委會誣陷成資產(chǎn)階級反動學術權威,他們燒毀了我的著作,還把我們一家趕到太原清徐鄉(xiāng)下住。我們就在當?shù)馗數(shù)厝藢W釀醋,結果因為醋殺菌,我們一家子身體倒還很健康,呵呵,你說這有趣不?”
“那么依您看?特殊時期有正義性可言嗎?”
“不,特殊時期是個混亂的時代,它的危害比民國軍閥混戰(zhàn)還要厲害。民國雖然亂,但是文化傳承并沒有斷,特殊時期雖然發(fā)生在統(tǒng)一的中國下,但它卻耽誤了不止一代人。∷屛覀儑业奈幕a(chǎn)生了空前的斷層,我們中國五千年的歷史和文化講求的就是‘傳承’二字,傳承斷了,這是最要命的。
有關這一點,臺灣的認識比我們要深,他們很好地把握了從民國以來的文化傳承,并且用自己的努力為之做出了貢獻。”
“哦?”
“你看這是什么?”張樸遞給我一張紙,上面赫然寫著:五七一工程紀要。
這不是,這不是**的兒子林立果炮制的反對政府的文件嗎?怎么?張樸也喜歡收藏這些歷史的東西?
“打開里面看看有什么?”張樸看我在疑惑對我說。
于是,我打開里面看了一會兒,卻沒看出什么來,只看到里面有一行行用紅筆勾出來的字。
“老師,您用紅筆劃的這些句子是要做研究用的嗎?”
“不完全是,你把紅筆劃住的句子念出來。”
“好。”
“農(nóng)民生活缺吃少穿,青年知識分子上山下鄉(xiāng),等于變相勞改,紅衛(wèi)兵初期受騙被利用,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充當炮灰,后期被壓制變成了替罪羔羊,機關干部被精簡,上五七干校等于變相失業(yè),工人(特別是青年工人)工資凍結,等于變相受剝削……”
“看出什么沒有?”
“哦,看出一點兒文章,但我還是不太明白?”
“特殊時期十年,我們國家到底做了些什么,這句話全能概括了。”
“哦,可是?老師?這些東西能信嗎?”
“為什么不可信?了解歷史,即使是反面文件也要看一看的。”
“嗯!”
“你的歷史知識太概念化了,研究歷史人物一方面要‘文直事核’,掌握一些材料,另一方面也要大膽懷疑。”
“哦?”
“你的父母那一輩,就是那些上山下鄉(xiāng)被勞改的一代人,而我就是這里說的被下放五七干校,被迫失業(yè)挨整的那部分人。”
“哦。”
“蘇日娜,政治這東西,輕易不要去碰。但是要有敏感的政治意識,要注意保護自己,當一個國家上層混亂時是真的亂了。當一個國家自上而下變革時,有什么能使它亂不起來啊?”
“什么?”
“只要軍隊控制在國家領導手里,服從國家就亂不起來。”
“哦。”我靜靜地聽他說著這一切。
“蘇日娜,你馬上就要畢業(yè)了,你對將來有什么打算嗎?”張樸忽然話鋒一轉,問我。
“我,我想在太谷先找個工作。”
“在太谷找工作?”
“是。”
“為什么不回家去?你好像過年也沒回去吧?”
“是。”
“那又是為什么?你跟你父母鬧意見了?”
“算是吧。”
張樸看出我不愿意說下去,就沒有再問。他伏案寫了一封信交給我說:“太谷新志小學的校長是我老同學的侄子,也是我的學生,我寫一封信推薦你過去干干?怎樣?”
張樸真是個熱心腸的老人啊!我還沒怎么說自己的難處,他就這么主動地伸出援手幫助我,我一時感動地不知怎樣好了。
“蘇日娜,你去試試吧,以你的能力去教小學沒什么問題。”
“這,我?”
“你是我的學生,他們會關照你的。”我彎下腰去深深地向他鞠了一躬,“謝謝您!老師。我不知道怎么感激您啊。”
“別這樣,我這么做也是為了我自己啊。”
“自己?”我一下聽糊涂了。
“我教過的學生里很少有你這樣,這么認真、堅持不懈地聽我說教的。人家都認為我是個怪老頭,都巴不得離我遠遠的,你知道么?”
“可是我心里最想做的是:趕緊趁著自己身體還硬朗,把自己一生的學問思想傳給我年輕的學生。不然啊,這些東西就跟著我進天堂了,那樣就是我死了也不能瞑目啊!”張樸沒停頓,一口氣說下去。
“哦,老師,我沒有體會出您的深意。對不起,我……”我一時感動地不知道說什么好。張樸真是個好老師!
“你就放心去吧,這座學校就在太谷近郊,你放假的時候還可以來找我。”
“是,我們還仍然討論學問和思想。”
“好,我就是這個意思。”聽了這些話,我不知不覺地對著張樸又深鞠一躬,張樸被感動得熱淚盈眶。我們今天都覺得和對方都有著說不完的話,而與此同時我對老師的崇敬之心也在今天又一次得到了深化和升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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