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我建了一個家上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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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里,爸爸把他床底下的木頭箱子搬到樓下的空地上,將里邊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倒出來,點火燒掉了。那時,我正躺在床上做夢,是第二天鄰居告訴我的。我不知道爸爸偷偷摸摸燒光了什么東西,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做的這一切,是背著我、媽媽和其他所有人的。
樹永遠長不過樓房,我為生在城市的樹傷心。
沒人給我打電話。當初,我們家安裝電話時,我就像是在過年。我總以為會有人打電話給我,但沒有,沒有人給我打電話。于是,我就把自己想象成城里的某一棵樹,它長在城市的一個角落里,雖然經(jīng)過了一年四季,但是,它沒有名字。
我已經(jīng)開始學(xué)會在衛(wèi)生間的鏡子前照自己的臉了。我希望自己的長相有魅力,讓人看見都說,這小子長得……不過,我厚厚的嘴唇,永遠在我的五官里充當主角。我的厚嘴唇太搶眼了,怨不得走在大街上,常常會有人喊我:“喂,那個厚嘴唇的男孩子,這里是巴兒狗街嗎?”
我很奇怪,他們在我的臉上看不見眼睛和鼻子嗎?
先不說我的長相了,我的厚嘴唇真讓我氣餒和傷心。
我想告訴你的是2003年舊城區(qū)的迷人景象,只有站到一個地方,從某一個角度,才能看見它們。
老了的人走不到那個地方,中年人不屑去那個地方,年輕人都去網(wǎng)吧、酒吧、迪廳了。所以說,只有我能給你描述這種景象,我有這個得天獨厚的條件。
因為我站在舊樓最高處的平臺上。
城市西邊的樓群舊了,也老了。人們漸漸搬離了這個地方,讓這里冷清下來。人們都搬到東邊去了,搬走的人碰到還沒搬走的人時,第一句話總是問:“你還住在城西?什么時候搬到城東去?”
東邊的樓房都建有電梯,樓層都在二十層以上。不知道為什么,人們都想生活在最高處。沒有辦法,城市的一切設(shè)施都圍繞著高層建筑服務(wù)了。過去,電線桿子只有兩層樓高,讓二樓的人輕易就能看見電線和上面的白色瓷瓶,還能有幸看見電線上休憩的麻雀,F(xiàn)在,電線都被埋在地下了。你看那些像長頸鹿似的消防車,可以把消防隊員一直送到二十層樓的室內(nèi)。有時候你會產(chǎn)生錯覺,看消防隊員坐在云梯上,在空中接近二十層的窗口,似乎不像是去滅火,而是去參加某人的生日宴會。
人們都想生活在天上。飛機失事很多,但是,人們還是想坐飛機。爸爸和媽媽都是大人了,還天天做生活在云彩上的夢。
我經(jīng)常坐在只有四層樓的舊樓頂上想這些事。舊樓里的人差不多都搬走了,沒剩下幾家。
晚上坐在舊樓的平臺上,可以看見老街道兩邊的路燈少了,有點像在陰天里看星星,偶爾能看見一兩顆星。東城區(qū)就不同了,燈火通明,像是每個晚上都在慶祝著一個盛大的節(jié)日。
那時刻給我的感受就是,城市是兩幅漫畫,打開是新城東,翻過去就是舊城西。但是,我喜歡城西。
有一天,我在半夜里醒來,是突然間被驚醒的。我聽見樓頂上有聲音,是那種很熱鬧的聲音,并伴有尖叫聲。
我想去舊樓的平臺上看看。
爸爸不讓。
我說:“我只在平臺上看一眼就下來睡覺。”
媽媽也不讓。
我說:“我只看一眼。”
爸爸說:“睡覺!”
媽媽說:“有什么好看的?平臺上黑乎乎的。咱們家住二樓,三樓、四樓的人都搬走了,已經(jīng)沒人了,還有什么好看的?”
我說:“怪事,三樓、四樓的人都搬走了,聲音反而比以前大了,好像又搬來了許多人。”
爸爸不再跟我交流了,只是命令我快睡覺!
我偽裝成聽話的樣子,躺在床上,并在爸爸的眼皮底下用被子蓋上了腦袋。我估摸著爸爸回屋睡覺去了,就爬起來,拎著自己的鞋,走出門去。到了樓道里,我才把鞋子穿上,飛奔到樓頂?shù)钠脚_上。我還沒來得及站直身子,就見一個高高大大的身影立在平臺上,嚇得我說不出話來。
高大的影子說話了:“我知道你這小子非要到這兒來,我就在這里等著你呢。”
我說:“爸爸,你差點嚇死我。”
爸爸說:“你膽子也不大啊。”
我的兩條腿還在哆嗦,說話的聲音就像斷了流的水:“誰會想到……半夜三更……有人不睡覺……站在樓頂上抽煙。”
爸爸說:“你想來這里找什么?”
我說:“這里好像有很多人。”
爸爸說:“什么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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