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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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曼也問志摩“緋聞”的事。因為有人說,志摩在海外跟一個法國胖女人在一起。小曼狐疑,也不兜圈子,就直接問過去。志摩大呼冤枉,只是 說,我不怪造謠的人,我要怪你。別人不了解我,你還不了解我嗎?志摩問家里的事,小曼如實說了,志摩喜不自禁,直說小曼勇敢,敢于和家庭、丈夫去爭了。志 摩和小曼都是戰(zhàn)士,他們讓心穿上鎧甲,去與世俗的偏見作斗爭!段饔斡洝防,保唐僧取經(jīng)的孫悟空不可愛,反倒是大鬧天空的孫悟空,有幾分俏皮與機趣,恰恰 因為他有反抗精神。志摩為這反抗寫詩:“我來揚子江邊買一把蓮蓬,手剝一層層的蓮衣,看江鷗在眼前飛,忍含著一眼悲淚,——我想著你,我想著你,啊小 龍!”
九月初,志摩去上海,為盡孝心,探望住在張園的父母。志摩最孝順母親。小曼給志摩拍電報:“一切如意——珍重——眉”。志 摩看著小曼“肥肥的字體”,笑出聲來!都t樓夢》里,黛玉贈寶玉舊帕有情,小曼的電報,也仿佛舊帕,只有志摩解其中情意。古時候男女講安通款曲,小曼與志 摩,也是文字交,天光水色,遙相呼應。
晚些時候,王賡催促小曼南下。吳曼華帶著小曼,為著后半生幸福,去投奔軍人女婿,沒承想在 南京火車站碰見志摩,吳曼華急氣交加,帶著小曼就走。避志摩猶如避瘟神。小曼無奈,臨別一眼,她只是遠遠地向志摩畫了一個蜘蛛網(wǎng)一樣的東西。志摩不解,心 中更加煩惱。小曼被囚,她和志摩曾想過私奔,結果輕松被吳曼華識破。志摩準時去了杭州,可左等右等等不來小曼,只好在日記里發(fā)狠:“我也不想報復,雖則你 娘的橫蠻真叫人發(fā)指;我也不要安慰,我自己會騙自己的,罷了,罷了,真罷了。”西湖的下弦月,開剩的玉蘭花,過時的夜鶯,志摩只能一個人在夜的清光里走。 忍耐可以,但怕只怕年華不駐,熱情難再。等待的困難在于想念,一分一秒,也仿佛千載萬年。
《西游記》里,唐僧總是被妖精抓去,孫 悟空提著金箍棒要救人,怎奈總是無果,他也只好去搬救兵。志摩也是一樣,他給胡適寫信,深深抱怨:“眉蹤影全無,料來還在上海,我離南前大致見不著了。適 之你替我想想!我二十日到京。”可是,胡適是無用了,張歆海也沒辦法。志摩只好另請高明。劉海粟是畫家,教過小曼學畫,能在陸母和王賡面前說上話。志摩見 人就拉著幫忙,海粟也被拉住。
劉海粟是叛逆的,在藝術上,他敢于第一個啟用裸體模特,婚姻上,他也是從舊的家庭關系中打出來的。 他自己也愁悶,聽了志摩的訴苦,只覺得惺惺相惜。海粟有些動心。志摩看他猶豫不決,就說:“海粟,這樣下去,小曼是要愁壞的,她太苦了,身體也會垮的。” 片語只言,仿佛畫龍點睛,劉海粟被打動了。他答應去做說客。志摩和小曼是先鋒,海粟去幫他們,其實也是在幫自己。
志摩回京后,小 曼在上海與王賡大吵。因為王賡當眾不給小曼面子,不準她跟唐瑛他們去跳舞。小曼脾氣上來,委屈和怨念沖散了她心中對王賡原有的那點愧疚。風吹葉落,就此兩 不相干。第二天,小曼去找母親,把前日發(fā)生的事急急說了,也哭,說自己再也不回王家。她要回北京,并無他想,準備侍奉二老到歸天。吳曼華有些生氣,帶著小 曼回京,到家又跟陸定描述了一遍,陸定非常氣惱,就此站在了小曼一邊,支持小曼離婚。萬事的機緣,往往很難說,一件微小又微小的事情,往往能改變人生的軌 跡。
在北京,海粟來做客。小曼的娘也有些擔心,王賡是軍人出身,脾氣暴躁,萬一鬧起來,翻了臉,小曼以后如何生活?海粟卻對自己 的計劃有信心,自認會照顧到大家的面子。從前神仙落難,總也有人來救,是為山窮水盡,柳暗花明。劉海粟就是小曼的“福將”。他們都是用藝術的心去生活,哪 怕碰壁。小曼與母親南下,海粟陪同,說打算找機會與王賡商談。吳曼華雖然同意小曼離婚,但怎么離得安穩(wěn),辦得周全,她也無經(jīng)驗,心里只是慌張。
臨行臨別,好多人來送,志摩自不必說,胡適、陶孟和,還有在京的一些學者教授、閨閣名媛,也都來相送,仿佛壯士易水,天大的事就要逼至眼前。海粟也感 嘆,也羨慕,為愛不顧一切,也只有小曼做得出。他為志摩慶幸。世間實在需要有小曼和志摩這等人物,他們是魚躍出水,只期待有朝一日,跳過龍門,人生就此開 拓新境界。
民國的上海充滿戾氣,燈紅與酒綠都是毒物,但海粟只想做功德,成全一對素心人。人怕見面,因為見面三分情。海粟偏偏就 請王賡在功德林飯店吃飯。小曼母女、志摩來,張歆海、楊杏佛、唐腴廬唐瑛兄妹,也在一側作陪。功德林以素菜為特色,內設雅致清幽,做出一種素面風流氣,專 做文化人的生意。海粟他們,在這清幽地,忐忑不安,嚴陣以待。
王賡來了。依舊很紳士。離婚二字,從未嚇退過他。他愛小曼,想努力維持一個家,用他自己的方式,他當然談不上有錯。只可惜,他遇到了一個小曼。他與志摩,都留過學,解決情感的爭端,也不至于動刀動槍。他亦有禮數(shù)。他沒忘記和志摩握手。志摩心虛,只是躲開他的眼光。
王賡覺得他和小曼的緣分將盡。他哀傷,也哀傷得那么端正,像兩筆寫出的人字,立得穩(wěn)穩(wěn)地,不曾被哀傷襲擊至跌倒。他的哀傷是方塊式的,包好,藏在心里, 無需藕斷絲連。王賡始終是個男人。他是口問心,心問口,告訴自己要振作,也告訴小曼要幸福。他是很有些犧牲精神的。情場似戰(zhàn)場,王賡帶著情傷,曾經(jīng)負隅頑 抗,現(xiàn)在,他光明正大地走進來,準備繳械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