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節(jié)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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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曼送過志摩一枚戒 指,上面鑲著一塊“勒馬玉”(翠玉的一種)。所謂“勒馬玉”,實在是個美麗的故事:從前有個王子,手上戴著一塊翠玉。有一天,一匹馬忽然無來由地朝王子狂 奔而來,危險將至,千鈞一發(fā),王子情急之下,舉起手上戴著的翠玉,馬兒看到翠綠的戒指,以為眼前的是青草,就情不自禁地停下來,輕吻翠玉。翠玉擋住了馬, 是為“勒馬玉”。志摩就是狂奔的馬兒,小曼就是那翠玉。她暫時停住了他的腳步,得到了他的心。今生的緣分、前世的因果,既然相遇,就不要彼此錯過。
志摩說:“我將于茫茫人海之中訪我唯一靈魂之伴侶,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他路過林徽因,遇到了陸小曼。他用一顆真心,換小曼的一片真 意。志摩和小曼,婚后盡管出現(xiàn)種種摩擦,但他們有一個共同點:都是“不裝”的人。志摩不會裝,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他為人待友,一片赤誠,他 有他的一片天真。就因為這片天真,即便他犯下了錯,許多人心甘情愿把他原諒。“那是志摩,你有什么法子。”小曼也是。她的離婚,她的玩樂,都是盡情盡興, 就是對女人最在意的容貌,她也坦然對之,中年以后,小曼齒落發(fā)脫,她也就順其自然,并不強(qiáng)求自己一輩子做美人。因為兩副赤熱的心腸,他們走到了一起。戀愛 滋味,好似風(fēng)沙中的玫瑰,就算一臉疲憊,仍要盛放,終無悔。
1924年春末,泰戈爾訪華。北京成了一場盛會的中心。老詩人的到 來,仿佛一顆小石子,不小心讓許多人命運(yùn)的車輪硌了一下,進(jìn)而發(fā)生突轉(zhuǎn),包括林徽因、陸小曼、徐志摩。5月8日是泰戈爾的生日,北京學(xué)界各類名流紛紛到 場,為詩人祝壽,壽宴上演出一劇,叫《齊德拉》。林徽因扮演公主齊德拉,徐志摩飾愛神瑪達(dá)那,張歆海扮王子阿順那,林長民飾春神伐森塔,梁思成擔(dān)任舞臺布 景設(shè)計。林、徐是絕對的焦點。一劇演罷,四下轟動,林、徐之間的美麗故事,四處傳播。這顯然是個復(fù)雜的三角故事,徐志摩孤軍奮戰(zhàn),泥足深陷,不能自拔。
美麗的小曼,竟然也出現(xiàn)在這幕戲劇化的人生場景里。只是,她還不是主角,她站在禮堂的門口,發(fā)著《齊德拉》的說明書?杉幢惆缪菖浣,小曼也十分搶戲, 有人忍不住記錄下了她當(dāng)時的樣子:“瘦弱的身軀,苗條的腰肢,眉目若畫,梳著一絲不亂的時式頭——彼時尚未剪發(fā)——斜插著一枝鮮紅的花,美艷的體態(tài),輕嫩 的喉嚨,滿面春風(fēng)地招待來賓,那一種風(fēng)雅宜人的樣子,真無怪乎被稱‘第一美人’。”
關(guān)于與志摩的相識,小曼曾說:“后來老詩人 走 了不久,我同志摩認(rèn)識了,可是因為環(huán)境的關(guān)系,使我們還不能繼續(xù)交往,所以他又一次出國去。”小曼也曾同王映霞說,“我與志摩相識于1924年”。傷心伴 著驚喜,糾結(jié)伴著期盼,1924年的愛神之箭,傷害了一些人,又成全了一些人,最幸運(yùn)是,上帝關(guān)上一扇門時,總不忘打開一扇窗。《齊德拉》演出過后,林、 徐的“緋聞”幾乎熱到了極點,與梁家有婚約的林徽因,在眾多家長的安排下,理性地退讓,跟志摩保持了距離。這是一個重大的打擊。志摩跌倒了,再一起身,發(fā) 現(xiàn)面前有個小曼——光彩照人的小曼。據(jù)說他們都是舞場上的高手,旋轉(zhuǎn),暈眩,折服眾人,成為全場焦點,戀愛的感覺,也近乎暈眩。對的時機(jī),對的氛圍,遇見 心目中那個對的人,需要修多大的緣分,命運(yùn)面前,我們反抗,同時也感恩。寂寞是毒藥,也是春藥。寂寞能讓一個人枯萎,也能讓一個人容光煥發(fā)。寂寞的人缺少 愛,尋找愛,遇見愛,這個過程,是令人興奮又害怕的。寂寞可以是一堵墻,也可以是一座橋,墻之內(nèi)消磨,橋?qū)γ驽羞b。
小曼與志摩 的 戀愛,發(fā)生之快,猶如電光火石。王賡的“疏忽”,也幾乎是民國戀愛史上凄迷的一章。王賡工作太忙,志摩來了,王賡就說,叫志摩陪你玩吧。暴雨將至,王賡卻 全然不知,信馬由韁的后果,自然是另一段感情開花結(jié)果。那時候新月社演戲,有一出叫《春香鬧學(xué)》,志摩演老師,小曼演春香。志摩和小曼,情竇暗生,一劇定 情。小曼是天邊的云,志摩是憂傷的雨,暖風(fēng)過境,纏纏綿綿,覆雨又翻云。志摩說,“案上插了一枝花便不寂寞。最宜人是月移花影上紗窗”,小曼就是那枝花。
志摩給小曼寫信:“今晚在真光我問你記否去年第一次在劇院覺得你發(fā)髻擦著我的臉(我在海拉爾寄回一首詩來紀(jì)念那初度尖銳的感官,在我是不可忘的)。”發(fā) 髻擦臉,眼角眉梢,感覺也是尖銳的,仿佛蝴蝶的尖叫,引發(fā)一場情感海嘯。而那首從海拉爾寄回來的詩,便是《春的投生》,里面寫道:“桃花早已開上你的臉, 我更敏銳的消受/你的媚,吞咽/你的連珠的笑;你不覺得我的手臂/更迫切的要求你的腰身……”甜蜜的心醉,仿佛小曼鐘愛的酒心巧克力,一顆吃下去,蕩漾在 心海。
小曼縱然從小嬌慣,年紀(jì)輕輕就風(fēng)光無限,后來嫁作人婦,原本以為圍城之內(nèi)百花盛開,但不懂女人心思的王賡,卻仿佛秋風(fēng)肅 殺,煞了小曼的旖旎;橐鲋畠(nèi),小曼內(nèi)心筑有一道墻,墻外歡歌,墻內(nèi)凋零。志摩輕輕地走過去,開一扇窗,小曼恍然覺得自己就此看到了光明的前途。郁達(dá)夫也 說:“忠厚柔艷的小曼,熱情誠摯的志摩,遇合在一道,自然要藉放火花,燒成一片。”
小曼說自己是一個失意者,一個不快樂的人, 但 別人只當(dāng)她心滿意足。只有志摩有一雙慧眼,看見了她的干涸與脆弱,就仿佛一個仙人點化了一位俗子,讓她也瞬間立地成佛。志摩照徹了小曼內(nèi)心的肺腑,認(rèn)明了 她的隱痛。小曼認(rèn)志摩為戀人,亦是知己。春水靜而有情,因為它只等春風(fēng)來,才肯皺起。小曼便是那有情人。她呼喊著、掙扎著,為的是終成眷屬。與小曼初戀 時,志摩詩情勃發(fā),寫下名作《雪花的快樂》,愛之偉大,成就了詩之偉大,沈從文說這首詩是“柔軟的調(diào)子中交織著熱情,得到一種近乎神奇的完美”。
小曼和志摩,都是知名人物,放到一起,無異于天雷地火相互勾起,連周圍的人也要被震得七損八傷。小曼的家人震動了,京城的上流社會震動了。一直蒙在鼓里 的王賡也終于后知后覺,發(fā)現(xiàn)了這一樁“不名譽(yù)的戀愛”,少不了當(dāng)面“大吵一場”。王賡是小曼床前明月光,小曼不覺得他清朗,只覺得他冷若冰霜。小曼想要 的,是一副滾熱的心腸。結(jié)婚離婚,不過一紙契約,在現(xiàn)代稀松平常,可在20世紀(jì)20年代,實在比登天還難。小曼的母親吳曼華不討厭志摩,但她怨他,也怕 他。不是怕他這個人,而是怕他的逆反帶來的世俗的壓力。
志摩來了,帶著外國買回來的高級禮物,吳曼華只是一張冷臉,時不時還附 送 一頓臭罵——志摩是該殺,王賡是她欽點的女婿,小曼是她的寶貝女兒,志摩從天而降,破壞了寧靜,好似天雷滾滾,地火熊熊,顛覆了吳曼華對女兒未來的全部預(yù) 期。志摩無法,只好多邀請幾個人,一起去小曼家,又是派胡適去做說客,全都沒用。吳曼華是“娘心似鐵”,她不是不知道破壞世俗規(guī)則的利害。
社交場上的人,原本是捧小曼的,此次因為小曼沖破婚姻、投入志摩的懷抱,也都恨小曼不成器,直接把“淫奔不才”的帽子送給小曼,大加鞭撻,恨不得一腳踩 小曼入地。就好像當(dāng)年卓文君不嫁給別人而嫁給司馬相如,這些“別人”就大罵文君“私奔”“淫奔”,詆毀她當(dāng)壚賣酒等于賣笑和賣身。還有親戚,也是最佳的戀 愛絞殺者,小曼跟母親出去做客,暗藏的譏諷,少不了夾槍帶棒地噴出來。小曼幾乎招架不住。小曼母親也只得低頭,見不得人面。小曼是井邊的梧桐,怎能抵得過 秋來冷雨,到黃昏,點點滴滴,怎一個愁字了得!
小曼給志摩寫信,同時到的還有凌叔華的。信寄到上海的旅館里,志摩的父親和王賡 剛 好都在,志摩知道父親喜歡凌叔華,故意把叔華的信遞上,哪知不小心遞錯——枕頭下面壓著的才是凌叔華的親筆信件,小曼的信被送走了,志摩自知釀成大禍,忙 不迭去追回,可王賡卻早已看完信件,出門走了。自此,“摩曼戀”在王賡這里東窗事發(fā)。
志摩要去歐洲見泰戈爾,朋友都去相送,那 晚 酒樓的飯局,小曼在,王賡也在。當(dāng)著王賡的面,志摩不好說什么,小曼也不好說什么,兩個人也只能相對無語凝噎。小曼故意醉酒,一杯接一杯,誰也勸不住。醉 后吐真言:“我不是醉,只是心里難受,心里苦。”第二天志摩啟程,大家都去車站送行。小曼和志摩沒有單獨講話。車子要開走了,志摩與朋友們握手告別,臨到 小曼時,他幾乎掉下淚。小曼只說:“一路順風(fēng)。”
小曼不是無情,是痛到麻木。車子漸起,身邊一陣劈里啪啦的鞭炮響,小曼才無聲掉淚!段汲乔防镎f,“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guān)無故人”。車站就是志摩的陽關(guān),小曼就是志摩的故人。此去經(jīng)年,誰知曉命途里是否黃沙漫漫,會不會遮住那點最初的真純與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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