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節(jié) 第六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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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肆
秦王昭去世后,太子安為王,華陽夫人為后,異人正式立為太子。
沒有布韋的精心策劃,公子異人毫無成為王位繼承者的希望。
從某種意義上說,是商人布韋再造了這位秦國太子,也由此把秦國推上了一條他親手鋪設(shè)的金色道路。他為當初那個漆黑雨夜馳上這條道路的黑色馬車裝上了兩個 金色的車輪,車輪滾動,太陽旋轉(zhuǎn),秦國的道路如同劍一般把黑暗劈開,露出清晰的指向。只是當時那個夜晚的雨下得很大,像黑色的雪片撲向疾馳的車窗,疾速地 使事物模糊。雨,改變了視覺,使眼睛的判斷產(chǎn)生了疑惑,雨把許多事物的真相拿去,刷刷刷地涂改成它的意志達成的模樣。雨,在施行它的權(quán)力意志。雨雨雨,在 書寫它的意義:濕、水和模糊,還有涼的感覺?墒怯旮淖儾涣说缆返男羞M方向。
而這條道路的起點,是由布韋與華陽夫人進行的一次闊綽而具有獻身性的交易開始的。
日益升溫的陽光使琉璃的瓦脊和飛檐翹角漸漸有了一種黃金接近融化的光澤,仿佛硬度慢慢消失,一種物質(zhì)在向金黃的色澤內(nèi)部轉(zhuǎn)化,化成一種光芒和金黃特有的氣息,這種氣息在宮城的春天濃烈異常。
宮城廣場如一塊金箔,被太陽的錘子以工匠的細致和耐心一點一點地捶打著,把一種虔誠捶了出來,捶得細薄而勻稱,就像廣場的一件金質(zhì)箔衣。人踏在箔衣上要小心落腳,走得安靜而肅穆,像影子貼在另一片顏色不同的影子上,唯恐一腳重了,它就碎了,從而把腳割裂。
這些日來,閑居宮中的華陽夫人感到從未有過的異樣不安。
美貌豐腴而又高貴的華陽,身為太子安的正夫人,雖極受寵愛,但太子安的子女二十余人,竟無一個由她所生。華陽夫人像一架馬力十足的性機器,她貪戀感官享 樂的性愛,卻沒有生育能力。當丈夫安跟別的夫人造出了眾多子女之后,仍對華陽有滿心愛意,可抽空的身子卻像一匹漸漸枯黃的樹葉,風一吹,就身不由己。面對 那些孩子們蓬勃成長,而安又一天天地衰弱,正當盛年的華陽不只是感到生命的空洞寂寞,更為日后的命運憂慮重重。在帷幕如輕紗薄煙的后宮,恰似一只艷麗孔雀 的華陽夫人,蓮步輕移之處,暗紅的地毯上都有她的裙裾曳出的淡淡哀傷。
早年的安不是這樣的,他曾經(jīng)是名高大英偉的射手,一張數(shù) 石 的大弓拉開,弓弦抵住唇心,手指緊扣,面孔如鐵般專注前方——射手安當年英武非凡的氣概深入人心。此外,他喜歡以騎馬的姿勢做愛,樂此不疲。后來就不行 了。安開始發(fā)胖,兩邊的臉如女人的乳房:白皙、飽滿而細膩,他成了一個宮殿生活堆積起來的肥胖之人,像房子一樣肥胖,腸滿腦肥,體重仿佛超過了他當年能拉 動的弓。以致他每次跟妃子做愛都因十分艱難而感到非常困惑。他不理解老天既然給了他這么多女人,又為什么令他這么難與她們發(fā)生密切的關(guān)系。安每次挪動龐大 的身子與他的妃子交媾,都會引起嬌小的妃子紅唇白牙一陣咯咯的訕笑,這令安很是尷尬,交媾的快感也就大大打了折扣。
安曾經(jīng)和華 陽 夫人討論過這個問題,那是一次華陽夫人看見安獨自坐在那兒發(fā)呆,他面前放著最心愛的食物——一只燉得金黃噴香的雞。安居然沒動一下。華陽夫人關(guān)切地輕扶安 的肩頭,柔聲說,你的樣子很悲傷。安說,是嗎?我越來越胖,怕找不到情人了。華陽夫人從后面抱著他,盡量讓他感到自己的兩只柔軟而飽滿的胸脯在摩擦他的背 部。她說,情人也會發(fā)胖,會越來越胖。安及時地得到了這個女人的安慰,并且她讓安保持男人乃至君王尊嚴地完成了一次次比較成功的性活動。這令已經(jīng)開始因肥 胖而變得多愁善感的安身心大慰。他甚至為華陽夫人寫過一首不錯的情詩,用白話翻譯出來,其中有這么兩句:你每一根黑發(fā),曾在我手中輕臥。一時不脛而走,在 士人階層乃至秦樓楚館之地頗讓人玩味,人們也就明白了安對華陽夫人的偉大愛情。
當安的身體陡然失重,像座紙糊的破房子,處處是洞,弱不禁風時,華陽悲從中來。
恰在此時,衛(wèi)國富有的大商人布韋,氣宇軒昂地出現(xiàn)在她面前,并向她隆重而又贊賞有加地提到太子安棄之如敝履的公子異人。
——或許太子安已想不起從小就當作人質(zhì),滯留在趙國的公子異人的模樣了。
異人不過是太子安當年走馬觀花的產(chǎn)物。他當年精猛有余,處處遺情,女人為他生的孩子有的他連面也沒見過。那些以他為父的公子、公主,在太子安頭腦中只是 個數(shù)字。而那些女人,有的懷孕之后便再沒見過。尤其后來,安因縱欲過度而眼花,公子走到他跟前,他竟問,你是誰?父親殿下,我是你的兒子。兒子?太子安瞇 縫著眼,你是我的兒子嗎?是三兒呀?哦,是小七吧,對,我沒記錯,應(yīng)該是小七。安像喃喃自語,他說話時頭會不由自主朝兩邊擺動,像是搖頭,仿佛他剛說出的 話,又被自己搖頭否認了。他舉手示意,說,走近點孩子,走近點,讓我看看你究竟長什么樣?走得幾乎要貼到安的臉的公子說,父親殿下,我是老十五,是您第十 五個兒子。老十五!安昏花的老眼似乎為之一亮,他隨即黯淡——哎呀,都這么大了。太子安的不勝感慨往往使他產(chǎn)生無限感傷。這種情緒籠罩著他,加快了他走向 死亡。
零伍
孔雀藍的夜空如河水一般嘩然奔逐,在看似寧靜的表面中隱約著騷亂之象。這個夜晚,布韋穿過帝都的繁華燈火,到太子府邸進行了一次秘密的重要拜訪。
在一群著黑服、佩黑劍的男人中,華陽夫人衣著艷麗、面若桃花,卻不失另一種威儀。布韋恭敬地向她行禮,嘴里說,我聽人言,平生不愿封侯,也要一識華陽夫人的美貌。今日得見,果然此言不假。華陽夫人方眉眼帶笑,屏退左右,到一間輕松而有私密氣息的房間里與布韋面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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