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劈石賭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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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老張和一群人帶著鐘子期順山行走,邊走邊說:“老弟貴姓?”
“不貴不貴,小弟姓鐘名子期。”
“噢,是鐘兄弟。好像你們那里比我們這里可要富足的多了。兄弟來了也別嫌我們這里窮,雖然沒啥好吃的,多添點水不就成了?待會兒回去我叫娘們兒給鐘兄弟做一桌洛陽水席,涮涮肚腸。咱百姓家嘛,雖沒有那么多大魚大肉,可做的水席照樣讓人越吃越想吃。不葷不膩,順口順心,看俺吃的這身子骨不也是結(jié)結(jié)實實的嗎?呵呵!你可別以為這是咱窮人家自尋開心,這洛陽水席呀就連那當(dāng)今那些做大官的和許多雅客、對了,特別是皇后娘娘她也喜歡的緊呢!噢,有肉當(dāng)然更好,也正巧,剛才有位弟兄逮了一只野兔,哈哈!今天咱還是可以開開葷的,做個風(fēng)干兔肉,呃,來不及了,就把它烤了慰勞客人吧。”
繞山走出不遠(yuǎn),一群人到了一座殘墻大院門前:“老弟,請進(jìn)。”
大老張伸開手臂讓鐘子期先入。
殘墻大院里面有幾排舊房,炊煙裊裊。
一位守在井邊淘菜的青年女子喊道:“張哥,收工了?”
“哎,收了!花兒,今兒多做幾樣菜,遠(yuǎn)方來客人了。”
叫花兒的女子看上去干凈利落又秀氣,花布帕系在發(fā)頂上,兩臂上套一對兒袖筒,一方合體的小圍裙緊扎在苗條的腰間,著意地望了一眼生人,點頭對大老張?zhí)鹛鹨恍,說:
“好哩!有朋自遠(yuǎn)方來,不亦樂乎?嘻嘻,俺著該咋弄哩!”
“咦?俺未過門兒的小嫂子嘴多精,還拽古文呢!是不亦悅乎!嘿嘿!看你長得像朵洛陽紅牡丹,頭上卻插棵這山上的黃菊花。”一民工調(diào)笑道。
“就你二孬能蛋中不?”花兒笑罵他。
鐘子期客氣道:“張大哥,別添麻煩了,小弟又不是貴客,太張羅反叫小弟過意不去呀。”
“哎,老弟,話可不能這么說。什么是貴客?那些當(dāng)官欺壓百姓的人嗎?他們算什么東西?在我眼里他只不過是兔子糞,臊臭。窮不幫窮誰照應(yīng)?你就是俺們的貴客,你來了沒有肉咱想法找肉吃,他們來了咱有肉也得想法藏起來。別客氣,別客氣!走,先進(jìn)屋里歇歇去。”
大老張把鐘子期讓進(jìn)一間嫌得有些破舊的大房子里,對怕蛇的小伙子說:“石三,端水去,都洗洗。”
洗罷臉和手,趁石三倒臟水的空,鐘子期問:
“張大哥,咱們這里恁多人,擠在這一個大院子里,都是干什么的?”鐘子期瞧院里屋中除了干活用的工具和炊具之外,并無任何家用道具之類,悄聲說道。
大老張“嘿嘿”一笑:“兄弟,咱能干啥?出力混飯吃唄!這里住著幾十號人,別處鄰地也有不少像咱們一樣的窮人,都是來龍門伊闕修路筑堤、開山鑿石的民工。我們是搬運石頭的,就是把那些龍門石窟上鑿下來的碎石頭搬走的力工。真是,也不知朝廷要建這些石佛有啥用!”
屋里有位胡子拉茬的民工冷笑道:“誰說沒用?嘿嘿!積陰德唄。他們知道自己今生作惡多端,怕來世不能投胎做人,建些神佛求他們不要讓自己死后下地獄。”
另一位民工接著說:“就是,包哥說的沒錯,那些有權(quán)的人把天下的財富都撈在了自己的束腰帶里,又不想接濟(jì)別人,閑來沒事就叫我們這些窮人給他們出苦力,變著法兒折磨我們。等一座座佛像建好了,再去蒙騙后世,讓天下人都給他們歌功頌德。臉皮真比那城墻拐彎兒還要厚哩。”
倒水的石三進(jìn)屋聽大家發(fā)牢騷,“哎”了一聲說:“得了吧,如果人家不讓咱來干活,咱咋掙板子養(yǎng)家呀?”忽然又像是想起來什么,問鐘子期:“哥兒們,你們蛇山上有沒有人也在給朝廷開山造佛?剛才我聽大老張說蛇山臨著長江,比這伊水河畔的龍門小山大多了,如果在那座山上造佛,要想造滿,恐怕還得干幾輩子呢!將來等我們這里的活完了,我去蛇山找你,你給咱找點石頭活干干咋樣?也算咱們沒有白認(rèn)識一場。”
鐘子期思索一下說:
“蛇山?好像那里沒有人造佛吧,我們楚國不太明白佛是什么。如果你想去那里找活干,我還有些好朋友,給你引薦引薦,干些別的活也許沒有太大問題。”
“好呀,鐘大哥,小弟先給你道謝了,不知鐘大哥引薦的是何等貴人,給小弟先透露一下,等將來我去找你,若遇不見,我可以去找他,就說是鐘大哥讓找的,嘻嘻,找到他不就找到你了嗎?對吧?”
鐘子期笑道:“我有一位賢兄,叫俞伯牙,在鄰國官至拜相,上大夫也。還有呂洞賓、張果老等熱心腸的人,都可以幫忙。”
“哈哈哈……”一屋人哄堂大笑。
有位工匠還笑出了眼淚與鼻涕:“石三呀石三,你如果想去蛇山找活干,問我二孬呀,哈哈,我還認(rèn)識鐵拐李、曹國舅、韓湘子他們呢!如果他們不太好說話兒,我就替你去找何仙姑,她是你大舅媽的三姨奶,豈會不照顧你嗎?哈哈……哈!”
鐘子期也蠻高興地問二孬:“唉呀!太好了,你比我認(rèn)識的人還多呢,那我……”
一群人笑的更厲害了,一個個咧大嘴巴、前俯后仰、拍胸捂肚的。
鐘子期不解:“各位兄弟笑什么?真的,你們認(rèn)識的人我也認(rèn)識幾位呀。”
怕蛇的石三也笑了,笑的不太自然:“嘿,嘿呵,鐘兄,別開玩笑!我可是說的正兒八經(jīng)的事兒,一家老小吃飯還得靠小弟去掙呢。”
他不好意思地望望大家,臉上漲紅如羊肝兒,收斂了難堪的笑容后,低下頭抬起手用五指抓撓著自己滿頂被石粉蕩得灰白如麻卻沒有被洗凈的頭發(fā)。
鐘子期眨巴幾下眼睛,表白道:
“我說的可沒有一句瞎話,不信你只管去找我,這事兒包在我身上。”
石三仰起了臉,嘴巴角斜斜的一咧:“鐘兄,你說的人我們大家都認(rèn)識,嘿嘿!是我、我石三命不好呀,苦。算了,算了!”
鐘子期覺得莫名其妙,睜大了眼:“這、這是怎么回事兒?”
一位手上有傷,可能是讓石頭碰傷的年輕人,正拿著一只蒲絨草往手上按蒲絨,不冷不熱道:“俞伯牙咱也聽說過,好像是位會彈琴的人吧?呂洞賓、張果老他們,嘿嘿,那可是響當(dāng)當(dāng)?shù)娜宋,哪個不知誰家不曉?傳說他們成了八仙以后大鬧海宮?上б粋是千年前死去的人物,一個是近代神話的編造故事,鐘兄未免也太小看我們中原這些粗人的見識了。”
“……”鐘子期愕然說不出話來。
石三見氣氛有點兒不爽,打圓場說:
“鐘兄自己也有難處,不愿幫咱咱也不能計較,俺石三也不是那不明事理的人。鐘兄,只當(dāng)剛才俺是說著玩哩,想想看哪里會不要出力兒的人哩?再說誰不知河南人好圍窩兒、最顧家?俺會跑到千里之外去找活干嗎?除非是萬不得已啦。再說了,那蛇山聽說不小,難道會沒有藏著幾條嚇?biāo)廊说拈L蟲?俺才不會去冒那個風(fēng)險呢。想來你也是在當(dāng)?shù)鼗觳幌氯チ,才跑到咱河南來,一看天下烏鴉都沒白毛,就又想回自己的老家去,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是吧?沒事兒,我不介意老兄開玩笑。”
鐘子期見他們不相信自己,很是尷尬,臉上一熱,口中喊著:
“各位大哥請跟我出去。”
說著拽起大老張,叫上石三和其他人,到了院子里,走到一塊巨石面前,拔出腰間板斧,對大家正色道:
“我鐘子期要是說謊,就猶如這石,讓它……”言畢,一斧砍下。
身邊四周和院子里的人全愣住了:院中那塊巨石,高若半人,粗有二尺,圪里圪瘩的。
“砰”地一聲,巨石應(yīng)斧而裂,向兩邊倒下。
眾人舉目望去,被砍開的石頭,刀切豆腐一般,平平滑滑。再看鐘子期的斧頭,斧刃未鈍未卷也未豁。
“好斧!”身強(qiáng)力壯的大老張一聲吆喝,眾人這才迷瞪過來,齊聲稱贊:“嘖嘖!真是一把利斧,得勁得勁!”
石三畏懼道:“鐘兄,這是為何來著?兄弟沒有說錯話吧?”
鐘子期眼中含淚:“各位朋友,請大家相信我說的每一句話半點不虛,否則,今天兄弟就此別過,不敢向朋友討一口飯吃。”
一院人愣怔半天,沒人搭腔。
他們愿意相信眼前這位看著即樸實又淳厚的外地人。雖然心里也在想湖北佬如何精明怎地,可人家不是來做生意的呀。無非迷了路,就算人家想弄碗兒飯吃,也不是人家自己找上門兒的、是大家請了他來,人家用不著為了一碗飯哄騙咱們吧。
可是,他講得話,又怎能讓人相信呢?
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俞伯牙離現(xiàn)在已有一千多年歷史,呂洞賓等人是近來傳說中得道的神仙,風(fēng)牛馬不相及,這小子又怎會認(rèn)識他們還想叫死去千年的人和不著邊際的神仙來給石三找活干呢?這不是笑話又是什么?
然則此人誓言旦旦,劈石賭身,更不像是在開玩笑,大家都不知該說些什么話為好。
鐘子期見無人語,插回斧頭,抱拳一揖:“張大哥,各位朋友,咱們后會有期。”轉(zhuǎn)身便向殘墻院門外走去。
大老張一愣,立聲喝道:“老弟別走,俺信你,回來。”
其他人也趕快隨聲附和:“是呀,我們也沒說不相信你,回來吧,都是自家兄弟,吃過晚飯咱們再好好聊聊。”
就沖大老張那句“俺信你”也讓鐘子期心里十分感動,眼眶內(nèi)忍了幾忍沒有冒出淚水來,他回過身走到大老張身邊,不好意思的笑了一笑。
晚飯過后,天已漆黑,民工們各回住處。
鐘子期和大老張、石三等十幾位民工進(jìn)了一間曠屋。屋中堂前壘有一座土坯桌臺,臺上放些碗筷和雜七亂八的東西。一個灰邊褐色的破碗兒里,裝著小半碗兒臟油,大老張從外面帶了火種過去點著細(xì)細(xì)的燈捻,碗邊兒上亮起豆點兒大的火苗兒,屋內(nèi)光線依然黯淡不清。臺下,幾條臨時扎起的木條長凳兒,摞在一起。堂內(nèi)兩側(cè)地上,有人抱來墻邊堆放的稻草卷,一一抻開,鋪了滿地。
大老張掂著一床破棉被,放到了草鋪上,對鐘子期說:“老弟,今兒個就委屈你在此將就一個晚上了,明天我叫石三給你帶路,送到城外,我畫好了一張草圖,按我圖標(biāo)的方向,路上再勤問些別人,準(zhǔn)可以回到蛇山去。”
“張大哥細(xì)心人,小弟感激不盡。”鐘子期欣喜道。
大老張笑了一笑:“別外氣,我相信見面有緣。兄弟若嫌天早,咱們坐到燈下聊它一會兒,嘮嘮瞌兒,把你們那里有啥稀罕子事兒給抖出一些,叫咱們兄弟也長長見識,中不?”
“好,小弟正有此心和大哥們說說心里話。”鐘子期應(yīng)承道。
“那中!”大老張喊道:“喂,你們幾個,草鋪鋪好誰想睡就先睡,不想睡的就過來陪你鐘大哥說會兒話。狗剩兒,長點兒眼色,去把臺上燈芯兒挑長一些。小蛋兒,你把摞的條凳都搬下來。”又對鐘子期說:“兄弟,來,燈光下咱們說些亮堂話兒。”
叫狗剩兒的小青年趕緊上前去挑燈芯兒,大點兒的火苗順著碗邊兒冒起一縷晃晃的黑煙。
小蛋兒是個矮墩兒年輕人,他搬下來條凳,說:“鐘大哥,張大哥,來吧,坐中間。”
屋里其他人都圍了過來,凳子擠不下,無座的狗剩兒干脆一撅腚坐在桌臺上說:“我給大家看著燈碗兒,你們放心扯閑篇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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