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節(jié) 乘醉聽簫鼓•楚楚•望海潮上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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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fēng)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云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
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fù)�。千騎擁高牙，乘醉聽簫鼓，吟賞煙霞。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夸。
——柳永《望海潮》
悠然空靈的塵世，隱隱有夢，朦朧里，我仿若看到他，撐著一傘薄薄的詩意，從江南綿綿的煙雨里走來，薄紗勝雪、素雅清顏，飄逸的發(fā)絲撫過俊朗的臉龐，落至眉間，漫溢開無窮魅力。
望他，手執(zhí)淡淡的流香，輕卷簾曼，和著潺潺的琴音，我將千年期待的夢兒輕輕揉碎，瞬間氤氳成青山綠水間古色古香的娉婷，灑進(jìn)淋漓的煙雨中，靜靜守候一簾塵夢的心事。
青石板的足音，扣響靜謐的小巷，抖落一身的煙塵，我微笑著伸出手去，透過如詩如夢的煙雨，牽起他溫情的手，迎著他的若水明眸，看他的笑靨如花，然后，與他一同手執(zhí)竹笛，步入這水鄉(xiāng)的夢囈，鋪一路盈滿清香的落紅，任那縷縷笛音，風(fēng)飄萬點，輕揚在江南的山水間，醉了秦漢的風(fēng)韻，醉了唐宋的淋漓。
回眸，暗揣。塵世的他，如何能有這般動人心弦的精致典雅，如遠(yuǎn)水近湄中不惹纖塵的蓮，在記憶里輾轉(zhuǎn)芬芳，美得脫俗，美得雋永？
轉(zhuǎn)身，輕捧如水的緣分，打開誠摯的心湄，那些在年輪里沉淀的光陰，終是注定的如絲般輕軟纏綿，幾世輪回的思念，在四季花開花落中流瀉，他的婉約，歷經(jīng)千年，在我眼底，仍是渲染了一脈詩心畫冊的柔情蜜意。
走在寂寂的路上，懷想千年之前的絕世遺唱，黃昏時分，寂寞的我，只任心情游離在渺渺煙雨里。漫步花間小徑，看花叢里那一地猶帶水珠的落紅，撫摸花葉間那濕潤細(xì)膩的紋理，一種浸潤到心底的清涼頓時順著指尖向著全身蔓延。嘆息里，那煙雨，突地變得有些放肆，恣意撲在臉頰上，甚至有些調(diào)皮地鉆進(jìn)眼里、脖頸里，和凌亂的發(fā)間，伸出手去，想接住這半點溫涼，卻又倏忽不見，只如煙如霧，纏繞你的指間，于是，許多前塵往事，都在指尖復(fù)蘇，萌動，開花。
欲嗔怨，卻又舍不得它那輕盈的空靈，盡管濕了發(fā)，卻也溫潤了心情，更淋出了杏花煙雨的感覺。再回首，那曲帶著濃濃江南氣息的流行歌曲《青花瓷》便在耳畔輕輕蕩漾開來。歌是周杰倫的歌，詞是方文山的詞，好久不聽，而今在這江南煙雨里，竟又搖曳出一種出塵之感，只覺得整顆心都變得無比輕盈起來。
這樣的煙雨，濕潤、細(xì)膩，精致里透出幾分頑皮的韻味，讓人愛不釋手；這樣的煙雨，容易讓人想起那素胚描繪的青花瓷，清逸、淡煙。“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你，炊煙裊裊升起隔江千萬里……”那古典的旋律不由得使我陷得更深，深深沉浸在這意境里，任雜亂的心緒肆無忌憚地散落在這無邊的煙雨里。抬眼處，冉冉檀香透過街窗，潑墨渲染的印象，于雨里，裊裊散去，那傳世的美麗，依舊擱淺在素胚藍(lán)花瓷瓶底，是一世的眷念，卻嘆詠成千古的記憶�；仨�，遠(yuǎn)山如黛，心中不禁暗揣，那定然是某個才情風(fēng)流的雅士精心渲染的佳作，宛若一張干凈宣紙上安靜的素描，時時刻刻吸引著人片刻的懷舊，讓人佇立雨中終是舍不得離去。
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誰？我的煙雨江南又會是誰？莫非就是那，于弱冠之年來到杭州城，來到西子湖畔寫出流香四溢之《望海潮》詞的柳三變？是啊，就是他。柳三變，你可知，流光易散，前世今生，我愿穿過浮華的粉塵，在隔世離空的夢境里尋你，朝朝暮暮，不盡纏綿？柳三變，你可知，我愿棄了那一路無端的繁華錦瑟，在蒼茫天地間與你縱酒歡歌？柳三變，你可知，我愿漫步在煙雨中，與你一同感受明月樓唐風(fēng)宋韻的相思，共緬斷橋邊被沉淀千年的舊夢傳說？因為，我是那只蝶，盡管飛不過滄海，卻依然尾隨了你千年的蝶，縱然，世事的風(fēng)雨飲盡所有離恨的悲歌，我只愿，與你，我的煙雨藍(lán)顏，綰結(jié)那阡陌紅塵的一世情愫。
你是我眷念的詩行，而她卻是你筆下丁香般婉約凝愁的女子。那年歲，青天破色、芭蕉驟雨，江南小巷，青花入筆，有美臨水梳妝、低眉撫琴、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卻換得你水墨丹青、詩情畫意，縱是回眸一笑、柔情百轉(zhuǎn)，便又為這世間添了一段纏綿悱惻。
她叫楚楚，是杭州城色藝雙絕的名妓。二十歲的你，經(jīng)不住一幫文人才士的蠱惑，愣是沒能把持住自己，毅然決然地沉入了她的溫柔鄉(xiāng)中。為她，你把去揚州投奔父親柳宜的事拋諸腦后，更把進(jìn)京趕考的事忘得一干二凈。世間有美如斯，但臨湖聽青瓷悠悠，聽歌聲柔柔，聽她唱盡綿綿相思情，縱是終身未能金榜題名，又能如何？
一簾青花煙雨，卷相思；一幅輕筆柔腸，畫紅塵。抬頭，窗外一樹一樹梨花開，新燕在梁間呢喃；低頭，一抹淺笑漾在麗人唇間，她十指纖纖，奏響一曲《長相思》�？諝饫锝钢鴺淙~的清香，鳥兒在枝椏間自由飛翔，但見江中千帆側(cè)過，絲綢般緩緩的流水間，一葉葉扁舟游過漢賦唐詩，他眼里遠(yuǎn)去的，只是點點水墨痕跡。道旁花木扶疏、樹影婆娑，百花的氣息幽遠(yuǎn)清淡，恍若隔世。許誰？在春的懷抱里輕唱流年？他終是醉在了她的溫柔繾綣里，再也記不起自己是誰，再也想不起家中伴他三載的云衣，那時那刻，他眼里只有他的楚楚，心里只有他的楚楚，他只想擁著她永遠(yuǎn)守著眼前這份靜好，只愿日日執(zhí)筆，將她的美麗細(xì)細(xì)記下，記在他相思綿密的掌心，讓時間剎那間定格在那愛的一瞬。
時間，很快從春天變?yōu)橄奶�，又從夏天變作秋天。擁著楚楚柔弱無骨的身軀，遙望窗外八月的天空，只見深邃高遠(yuǎn)的藍(lán)天水洗般明凈，清透澄澈，大朵大朵的流云，透過雪色陽光，或聚或散，各種形狀交互揉捏、交互滲透，千變?nèi)f化，層層疊疊鋪染得宛如一個素色琉璃的輕夢，在天際靜靜舒卷。而那一抹湛藍(lán)，卻又是誰端硯潑墨時濺落的一筆淡彩，便這樣就將整個八月暈染得如此溫婉而浪漫？
那道沁藍(lán)的剪影，就著一溪山月，握一指從容，臨風(fēng)而立。以一份如水的淡定和瀟灑，在纖塵紫陌投下頎長俊朗的風(fēng)姿，投下溫潤如玉的平靜和微笑，而后用一抹藍(lán)色的筆調(diào)，劃過八月的天空，伴著他，伴著她，作伴今生，為秋日的繁茂和蔥蘢，勾勒出豐盈馨綠的風(fēng)情，為躁動喧囂的念念風(fēng)塵，帶來一份清幽微涼的心情。
不經(jīng)意的一個回眸，那道藍(lán)色便如心靈深處某個深諳的情景，踩著裊裊的琴音，從曦月托起的輕濤中走來，從流星炫目的光影中走來，從煙花璀璨的彼岸走來。從此，將一份深深的露水情緣，以一指秋花的熱烈和流麗，在他和她的心頭開成微語心瀾。從此，一份相知相惜的情誼，穿越萬丈紅塵，在藍(lán)色的天幕下，流轉(zhuǎn)成指尖彼此傳遞的溫暖。
然，楚楚終不是那種沒有見識的女子。她深知，大丈夫當(dāng)以功名為重，為此，她苦口婆心地勸他，及早前往京城，為來年的科試做準(zhǔn)備。美人的話自然比不了母親的絮叨，只是輕輕一個回眸、短短一句暖語，他便放下兒女情長，開始為來年的科試做最后的沖刺了。其時，與柳家素有交往的命官孫何正在杭州太守任上，柳三變聽從楚楚之言，有心與孫何接觸，卻又苦于白衣之身，無從接近門禁森嚴(yán)的孫府，卻落得終日愁眉苦臉、長吁短嘆。楚楚了解前因后果后，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說：“這有何難？過幾日就是中秋，孫大人已經(jīng)拿了名貼來要請我到府上歌舞助興，到時奴家唱一曲官人做的新詞，待孫大人問起時，只說柳七所作不就完了？”
還是楚楚聰明伶俐，困惑了柳三變幾天的難題，一經(jīng)楚楚排解，便馬上理出了頭緒，于是，一闋流芳千載、名揚海內(nèi)外的《望海潮》詞便穿越紅塵，在他和她的心頭芳華流轉(zhuǎn)，帶著那份藍(lán)色的心情，從此嫣然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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