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節(jié)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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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決定去古麗的家看看。
可這個想法太大膽了,以至于我被自己嚇了一大跳。我沒顧得上吃飯,直接去了她家。
坑坑洼洼的土路兩邊,到處都是沙棗樹,每一棵的枝葉都是那么地孤單。在暮春炎熱的空氣中,全都營養(yǎng)不良地黃萎著。這些短小樹冠,圍成一支支小小的玩具傘,上面掛著青黃不接的永遠長不大的沙棗兒。
一道裂石板覆蓋著黏濕的水溝,水溝再過去就是古麗家小小的后院,種著幾棵樹,樹身都微微地向著不同的方向傾斜——靠近廚房的就向煙囪靠攏,正房的則伸向窗邊,靠近院門的則逾墻而過。樹身泌得出水來,大小不一的光的碎片在往上爬。
院門開著,一瞅,院子里沒人。墻角一叢夾竹桃過人頭了,粉白的花在烈日下盹著,風(fēng)一搖,彌散開一股渾濁的香氣。
樹陰下面臥著兩只鴨子,滿不在乎地看了我一眼,嗒嗒嗒,鴨子拉屎的聲音好像一個老女人在不停地吐口水。
我嚇了一跳。
我走進了紅柳泥屋院落右邊第一個屋子,燈黑著,我什么也看不到,往前一走,摸到了床和毛氈,暖呼呼的,這應(yīng)該是古麗的屋子。
屋子里混雜有淡淡的杏仁、塵土、河水、蕨類還有野蘑菇的味道,這種味道一直灌到我的頭發(fā)根,當(dāng)我想到這種味道必定是來自她的年輕肌膚時,我的心浮起一股難以言喻的焦躁,像是被開水燙了似的,充滿了一種可怕的妒意。
這種妒意是一種饑餓的感覺。
不一會兒,我聽到了院子外邊傳來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我有些緊張,就在這時,床邊柜子上的黃銅水壺被我的手碰倒,落在了地下,發(fā)出很大的響聲。聽見這一聲響,我才感到屋子里是多么地黑。
我的身體開始發(fā)冷。
“你干什么呀?”不一會兒,當(dāng)古麗在門口的亮處看到是我時,很吃驚地大叫了一聲。她的叫聲嚇了我一大跳,好像把我從夢中驚醒。
她的喊叫聲并沒來得及得到我的回應(yīng),情急之下,她拉了拉我的胳膊,力氣太大,只聽“哧拉”一聲,我的袖子便扯爛了一道口子,一陣涼風(fēng)像鈍刀子一樣在肌膚上輕輕刮了一下。
現(xiàn)在,正是她獨自一人的時候,她彎下腰,靠近我。我感到她的年輕的呼吸吹在我的脖子上,有如一股夜氣,一種涼爽誘人的味道,沿著腳踝上升。
頭頂上的兩束暖光剛好打在她的身上,把她的全身映成單獨的一個,形成一道弧線,像有一種舞臺效果,把她和周圍的一切隔開了。
她用轉(zhuǎn)過來的烏黑長發(fā)原諒我。
黑暗中,我感到自己笑了一下,很驕傲地轉(zhuǎn)身走了。
一路上,我想起她生氣的樣子,笑了起來,越發(fā)覺得,她的神情眉宇與我已逝的母親有些相似。這是不是暗示了我們彼此的命運?所以,我和古麗之間的交往注定是悲觀的。
我好像記不得剛才發(fā)生什么事情了,我到底是哪里出了毛病?
回去的路上,我一路跑著,像一個打開了禁匣的孩子。
空氣中有一種澆過水的泥土的味道。
回到家里,我悄悄脫下鞋子,用手拎著,發(fā)出的聲響沒驚動任何人。
古當(dāng)然知道古麗是維吾爾族人。
依照他后來對我的炫耀,他好像一開始就留意她了。剛開始的時候,他們好像誰也沒在意誰。究竟是什么時候開始在意的呢?我不知道,他沒說。
但我知道,他在和田的最初的日子里,平時的日常工作除了與同伴一起走街串巷尋找向?qū),有的是時間繞到“紅玫瑰”藥店里與古麗寒暄,借著給錢、找錢的機會,抽一根煙,看一會兒維語版的《西游記》。
一般到了下午,肉孜不在店里,去巴扎上找人喝酒去了。古麗就替他的繼父在店里不出聲地忙,動作很輕言細語。柜臺的木板大概是由便宜的板子釘成的,很薄脆,大包大捆的草藥袋子扔在上面的時候,會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代替她說了話。
當(dāng)時的情景相當(dāng)?shù)孛曰,好像那些個下午所有的話,都是電視機里維語版的《西游記》娓娓道來的,而不是他本人說的。
他好像什么都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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