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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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認(rèn)真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就為著朝廷的未來擔(dān)憂起來。
顧玠喝著酒,做思考狀,半晌道:“好像有件事情我忘記和你說了。”
“什么事?”
“昨日你還沒來翰林院的時候,皇帝宣了三甲于申時覲見!
“現(xiàn)在什么時辰了?”
“唔!彼戳丝创丝痰娜疹^,估摸道:“我們喝酒喝了小半個時辰了,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申時一刻了吧!
“你怎么半點也不緊張?” 陽琮看著顧玠氣定神閑的樣子,拿不準(zhǔn)他說的話的真?zhèn)巍?
“因為看你也不緊張!
“……”
陽琮痛苦地哀號,眼見著已經(jīng)有太監(jiān)來催了,聞了聞滿身都是酒味,趕緊回家,換一身衣裳為先。
皇帝已在昭華殿等候多時。陽琮進去的時候,他正坐在案后提筆揮毫,表情不咸不淡,乍看上去是怡情養(yǎng)性,然而昭華殿內(nèi)的低氣壓提醒著她,一切小心為上!
她躡手躡腳地走上前,向他行禮。
皇帝瞥了她一眼,繼續(xù)將目光投向了手中正在批閱的奏折,直接將她晾在了一邊。
陽琮自覺理虧,又不能自己站起來,只能干跪著,慢慢抬頭,用余光瞄著他,希望他能夠注意到她。
皇帝一直專注地寫著什么,龍飛鳳走似的,連頭也不抬,更別提正眼看她。
等到她的膝蓋跪得開始發(fā)麻了,做著小動作偷偷摸摸地揉著腿的時候,皇帝才發(fā)話:“愛卿可知道如今是什么時辰了?”
陽琮推算著時間,游移不定道:“應(yīng)該是……申時四刻、五刻?”
他抽空抬眼看她,沉聲道:“現(xiàn)在是申時六刻!
“臣,知罪!边,她總不能說是因為偷懶,起遲了沒去翰林院,這才不知道皇帝召見的吧。
皇帝繼續(xù)晾著她,這讓她有種不知道手該放哪兒的緊張感。
她偷偷地覷了一眼門口,心想著顧玠怎么還沒來,明明是要一起來面圣的。她好歹還是不知者無罪,他卻是明知故犯。
皇帝的旁邊躬身站著榜眼謝耀。他寫完手里的東西,剛將朱筆放置一邊,就有內(nèi)侍將案上的紙取來給了謝耀。皇帝道:“到時候依著這上頭寫的辦!
“是!
“退下吧!
陽琮這才注意到大殿里還有一個不是侍衛(wèi)、宮女之類的布景板一般的人,這謝耀明明長得也還過得去,身姿也挺拔,怎么存在感就這么低呢?
謝耀行了個禮,便退下了。陽琮估摸著,這下皇帝應(yīng)當(dāng)要注意她了吧。她立馬調(diào)整姿勢,裝作她一直以來都很安分地跪在這兒,低頭斂神。
大殿里非常安靜,她數(shù)著眼前青磚里刻著的花紋,等得有些不耐煩。
終于—南帝東羨的聲音自上方傳來,帶著上位者凜然的氣勢,又有種喟嘆,他道:“朕很欣慰,愛卿居然還記得前來!
他目光冷冷地掃射過來,未待她回答,話鋒一轉(zhuǎn),語氣陡然間凌厲了幾許,“愛卿一身酒氣,可是忘記上回的保證了?”
陽琮正色,“臣適才去了狀元府,向顧大人求教了一些問題,不承想竟染上酒氣!
“是嗎?”東羨語調(diào)平平,不辨喜怒。
陽琮坦蕩蕩地看著東羨,暗道皇帝的鼻子真靈!這么遠都聞到了。
“看來,曲大人對顧大人,多有叨擾!
這稱謂從“愛卿”變成“曲大人”,眼看著皇帝就要刨根問底,追究責(zé)任的時候,顧玠來了。他特別從容地行禮,告罪也特別冠冕堂皇,直讓人想把御案上的朱砂抹他滿臉。
顧玠說:“臣適才處理了一些公務(wù),因而耽擱了,還望陛下恕罪!
“哦……”東羨特意拉長了聲調(diào),他瞅了陽琮一眼,見她和顧玠的眼神交流,心里略微有些不快,道,“和曲大人一同處理的?”
顧玠看了看陽琮,然后轉(zhuǎn)頭,特別嚴(yán)正道:“不,是臣獨自處理的!
“……”
顧玠,你好樣的!
陽琮心底大罵。
東羨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這時候方才說出那救命的一句:“平身!
陽琮這才得以起身,膝蓋已經(jīng)麻了,起來的時候還晃了一下才穩(wěn)住身子,反觀顧玠氣定神閑的樣子,她……
早知道也遲些到好了。陽琮嘆息。
自從顧玠來了后,東羨的神色緩和了不少,和剛才比稱得上是和顏悅色了。他絲毫不計較顧玠也遲到的事情,讓陽琮不禁感慨,狀元的待遇就是高了一層!
東羨道:“朕今日喚你們過來,就是想問問,針對這段時間黃河泛濫、流民失所,兩位愛卿有什么看法!
顧玠回答得四平八穩(wěn):“臣覺得首先應(yīng)該嚴(yán)辦貪吏,派能者治水,再安頓流民,把源頭先堵了,之后的事情就好辦了!
“曲愛卿如何看?”東羨把目光轉(zhuǎn)向陽琮,目光中流露著“殷殷”的期盼。
陽琮硬著頭皮,道:“臣覺得流民容易滋生叛亂,首先要杜絕心懷不軌、煽風(fēng)點火的人。其次要緊鑼密鼓地安排他們的住所,若是流入了周圍繁華郡縣,難免會有所影響。整治貪吏,治理黃河并非一日之功,短期內(nèi)成效較小!
日前顧玠和她喝酒的時候,討論過相關(guān)的問題,顧玠的原話是:如今看上去四海升平,沒有戰(zhàn)事,但是背后還有很多人在盯著。一旦鬧饑荒,或者遇上旱災(zāi)、水災(zāi),出現(xiàn)大量流民,有心人隨隨便便地煽動一下,讓他們鬧事,肯定會給朝廷造成不小的麻煩。朝廷若是不鎮(zhèn)壓,治安會變得紊亂,無意間也縱容他們作奸犯科。朝廷若是鎮(zhèn)壓,定會被人說不體恤百姓。那些心懷不軌之人則會趁機宣傳朝廷不仁,朝廷的威信也會大降。故而,先抓貪官污吏不管用,要先把那些心懷鬼胎想要渾水摸魚的人給揪出來。
顧玠,你不仁我不義,你不與我同流合污,我就將你酒醉時候的點子搶過來,叫你藏拙,看你怎么著!陽琮心底哼哼。
東羨聽罷,不置與否,黑墨般的眼眸中溢出一絲笑意,又很快就隱沒。
陽琮有恃無恐繼續(xù)道:“臣近來聽得黃河泛濫一事,憂思難眠,日夜都思考著對策,以至于崔公公宣旨的那日,精神不濟,嗯……就錯過了。直到今日申時,顧大人才告知臣申時要面圣,適才耽擱了!
“是嗎?”東羨看向顧玠。
顧玠“從罪如流”:“臣糊涂了,臣那時忙得焦頭爛額的,以為曲大人是在的。”
“……”
陛下!您為什么不追究顧玠明知道要面圣還遲到的事!
陽琮想象了下顧玠醉酒時斜飛的桃花眼,再聯(lián)想了下皇帝對顧玠各種包庇的態(tài)度,突然間覺得自己發(fā)現(xiàn)了某種真相……
正當(dāng)陽琮神游之時,顧玠轉(zhuǎn)身,給她遞了一個幸災(zāi)樂禍的神情,然后就要離殿。她猛然間驚醒過來,只聽見皇帝叫了她的名字,然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毫不留情地宣布,“曲陽春,留下!
陽琮木木然地目送著顧玠離去,實在不懂她錯過了什么。
東羨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一雙鳳眸流光溢彩,勾人心魄:“我們來探討一下,為何當(dāng)朕還沒接到黃河泛濫消息的時候,愛卿就已經(jīng)聽到此事,并憂思難眠思考著對策?愛卿的日夜思考又有了怎樣精到的對策?”
“……”陽琮再度無語凝噎,她為什么一直自找麻煩。
陽琮自昭華殿里出來的時候,覺得既是受寵若驚又是莫名其妙,心驚膽戰(zhàn)的程度不亞于剛剛進入昭華殿的時候,受寵若驚直逼被欽點為探花郎。
當(dāng)時是這樣的,陽琮組織語言證明她平日里多么兢兢業(yè)業(yè)地工作,并具有非凡的前瞻性,故而能夠在修撰典籍的時候看到前些年這個月份黃河水泛濫,損失慘重后,未雨綢繆,思考對策。
東羨看她頻頻皺眉、使勁瞎掰,嘴角的笑紋擴散,一句話再度把她的一腔熱情給撲滅。
“前幾年還是武帝在的時候,也是這月份,有個新科狀元因為欺君之罪,被先帝當(dāng)庭杖斃。愛卿既然頗有前瞻性,那給朕說說,愛卿覺得今日走出這個大殿,會抱著怎樣的心情,或者,怎樣的,嗯……姿勢?”
盡管他話語間都是赤裸裸的威脅,但是卻笑得溫文無害,好像只是個禮賢下士的帝王,此刻在垂詢臣子。
“臣覺得……”陽琮揚聲起了個頭,隨即聲音又慢慢地低下來,“臣覺得應(yīng)該是喜極而泣,昂首闊步!
東羨看著她講完,然后拊掌而笑,道:“愛卿果然料事如神!
話音剛落,他便高聲宣布:“曲大人深得朕意,體恤民情,便擢升為……翰林院侍讀吧。”
“擢升?”陽琮呆若木雞。
東羨微笑,提醒她:“此刻愛卿是不是應(yīng)該道個‘謝主隆恩’?”
她?升官了?又遲疑了一會兒,陽琮才反應(yīng)過來,連忙謝恩,心想,莫非她真的要喜極而泣,在陛下面前哭泣一番,做到徹底地料事如神?
但事實上,陽琮沒有喜極而泣,更沒有昂首闊步,謝完了恩,連告退之語也沒說,就暈乎乎、晃悠悠地出了昭華殿的門。
腦海里縈繞著兩個字:升官。
于是她的仕途上第一次升官被打上了莫名其妙的烙印。陽琮的心情變得雀躍起來,回到府中,再看府里的一景一物,覺得比從前都鮮活了不少。
陽琮在小書房里,一邊思考著升官的原因,另一邊歡快地提筆,寫了一封家書,命人送到北朝。事了,陽琮將先前那兩個藥童給叫來,清咳一聲,道:“本官要考考你們本朝的官員制度!
這兩個書童一個名叫靈芝,另一個叫妙藥。靈芝機靈些,一聽到她的話,急于表現(xiàn),道:“是,大人!
“本朝翰林院侍讀,是幾品的官,做什么的?”
靈芝抓耳撓腮,比較老實的妙藥道:“翰林院侍讀是正六品的官,是陪皇帝讀書,講學(xué)問的閑官!
陽琮如遭電擊,皇帝這么大了,不用人陪著念書吧!但后者……他平日里雖然深藏不露,但學(xué)問實在是頂好的,在北朝的時候,她就聽王公貴族談?wù)撨^。而以她這樣下三濫的學(xué)問,還能夠講學(xué)?
“陪皇帝讀書,講學(xué)問?”她緩緩地重復(fù),“你確定沒記錯?本官聽到的怎么不是這樣?”
靈芝這時候再度奪過妙藥的風(fēng)頭,道:“我記起來了,是向皇帝提建議,給皇帝做參謀!”
她……高深莫測地笑了,道:“你們都回答得很好。如今我的身體還成,用不著你們熬藥。陛下還沒有讓你們回去,你們在這待著,不要耽誤時間,也要兼顧學(xué)問,這才顯得我們曲府是書香門第,明白嗎?”
“是!”
陽琮再度去翰林院的時候,發(fā)現(xiàn)這些日子她苦心經(jīng)營極力塑造的清正廉潔的形象被一道圣旨?xì)Я恕R话慊实垲C的旨意里,都是“體恤民情”在先,再“得皇帝的意”,偏偏換成她,就倒了過來!
上頭說她是獻策有功,實際上早在召見她之前,皇帝就已經(jīng)派人去了有關(guān)的郡縣著手這些事情,甚至處理得更為詳盡。比如說,殺了一個富得流油的大貪官,在百姓心中重新樹立朝廷的威信,讓他們更加配合朝廷的工作,等等。
皇帝您考校他們也就罷了,為什么還要故意誆她說黃河泛濫的事情連他也不知道!她不就是想找個借口搪塞一下她遲來的原因,求不要揭穿好嗎?嚇得她以為自己諂媚過度了結(jié)果又要再擔(dān)一次欺君的罪名!
再度被皇帝擺了一道的陽琮,只能含淚……謝主隆恩!
佞臣的形象一下子躍然紙上了!巧言令色,魅惑君上……這輩子她與忠臣無緣了嗎?
東羨再宣召陽琮的時候,是一個風(fēng)和日麗的日子。陽琮為此日準(zhǔn)備了許久,翻閱案牘,做好功課,以備皇帝垂詢。
小太監(jiān)領(lǐng)著陽琮來到御書房的時候,東羨正埋首翻看著奏折,表情不咸不淡,沉靜得就像是一幅山水畫,倒是頗為養(yǎng)眼。
東羨見陽琮來了,放下手中的朱筆,將奏折擱在桌上,走到她面前,笑容朗朗,道:“愛卿陪朕出去走走吧!
說完,便虛扶起跪在地上的陽琮,然后闊步往外走,陽琮跟在東羨后頭,離著一步的距離,不遠不近。
陽琮偷眼打量著東羨。今日東羨穿著一身月牙白的衣衫,上頭織著鎏金色的暗紋,走動間,寬大的袖子隨風(fēng)飄蕩,衣服上的暗紋就好像是流動的粼粼發(fā)光的湖水,美好動人。
眨眼間,出了御書房,就到了御花園中。東羨行步如風(fēng),陽琮險些就要跟不上他的步伐,正鉚足了勁追上去的時候,東羨突然停下來了,陽琮雖眼疾腳快,及時勒住了步伐,但身體還是依照著慣性往前傾倒,直接撞向他,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撞了人,最后反而自己快要倒地。
幸好東羨聽到聲音,一扭身,及時將手往她面前一伸,陽琮急忙扶住他的手,這才站穩(wěn)了。
“毛手毛腳。”東羨扶著她,手頭還帶著點力道,陽琮的臉猛然間就燙起來了,這才反應(yīng)過來,她搭手的人,是皇帝……
《佞臣手冊》第一條,要學(xué)會察言觀色。皇帝今天氣色很好,看起來心情不錯,F(xiàn)在雖說著斥責(zé)的話,但是嘴角隱有笑意,不像是要怪罪她的模樣。所以,這一撞,應(yīng)該沒事。
“陛下!标栫⒆∷扶著她的手,道。
東羨自然而然地放開陽琮的手:“愛卿今日在想些什么,如此出神?”
陛下……您一直走得老快老快,又突然停下來,真的不是故意的嗎?
陽琮默默地挪后了幾步,與他保持一定的距離,道:“臣想,臣的本職工作就是給您出謀獻策,但是本朝吏治清明,社稷繁榮昌盛,臣思來想去,也不知道目前能給陛下獻上什么策略,今天得蒙您召見,覺得有愧于您的厚望……”
“愛卿難道不知道……”他頓了頓,陽琮集中精力豎耳傾聽,東羨微微一笑,道,“不知道今日春光甚好,不應(yīng)辜負(fù)么?”
“……”陽琮默默地望著太液池中稀疏的蓮花花苞,還有池邊的依依垂柳,道:“春光確實很好!
“那么如此良辰美景,愛卿賦詩一首吧,也讓朕見識見識愛卿這個探花郎的真才實學(xué)!睎|羨嘴角的笑紋加深,眼底笑意漸濃,看著陽琮的眼神里分明帶了幾分促狹,偏偏整個人如清風(fēng)皓月,玉樹臨風(fēng),勝過十里春風(fēng)。若非陽琮深刻體會何為知人知面不知心,也要情不自禁地沉溺其中了。
“臣不擅作詩,怕糟蹋了春光!
“愛卿過分謙遜了。愛卿會試的卷子,可是詩興大發(fā),比旁人活學(xué)活用了甚多。愛卿既然不賞臉作詩,那不妨給朕解釋一下,所謂的‘窈窕君子,淑女好逑’是何意?如此化用可有什么典故?‘君子有三樂,賞美最可樂’里頭,其余兩樂是為何樂?愛卿一并說說吧,朕也聽聽不一樣的想法!睎|羨說到后頭,臉上的笑容一收,倏忽間就換上了正經(jīng)的表情,眼神真摯得讓人以為他真是來虛心求教的。
陽琮頭皮一陣發(fā)麻,連帶著肚子也有些作痛,仿佛那個慘淡的晚上再度回來了似的,心有余悸,她道:“臣還是作詩吧!”
“但是愛卿不是說,不想糟蹋春光嗎?”東羨露出了溫和的笑,詮釋了何為笑里藏刀。
“臣……過分謙遜了!濒~和熊掌不能兼得,陽琮果斷道。
“那你作吧!
陽琮視死如歸地朝著太液池方向走了兩步,左看看,右看看,硬著頭皮道:“芙蓉出墻垂楊柳,一朵兩朵合一枝!
東羨非常寬容地示意她繼續(xù)。
“宮漏聲聲催人返,春色無端留人遲。” 陽琮深切期望皇帝趕快放她回去,不要再為難她。
東羨一步步朝她走近,步伐依然從容緩慢。他停在陽琮面前,用種特別溫情脈脈的目光看著她,就在陽琮身陷他的目光里的時候,東羨的手微抬,伸出指尖,往她的脖頸間一點,微涼的觸感讓陽琮一激靈,瞬間想到男人和女人之間一大差別就是喉結(jié)。陽琮雖然做了一定的修飾,但是經(jīng)不起仔細(xì)推敲。
陽琮險些就要將他的手推開的時候,東羨先一步收回手,若有所思的模樣。
她渾身發(fā)冷,想著太液池離她就一步之遙,她是不是要直接跳下去,避免他的詰問?
東羨表情淡淡的,讓她想到暴風(fēng)雨前的寧靜。沒想到,他一開口就問她:“愛卿今年,多大了?”
陽琮松了一口氣,道:“十四!
男孩較女孩發(fā)育晚,她身量又和這年紀(jì)的男孩子差不多,故而當(dāng)初年紀(jì)就是虛報的十四。十四歲的男孩,沒有明顯的喉結(jié)可以解釋得通吧。
“那還是小孩!睎|羨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笑,目光正在上下打量著陽琮。
在東羨如影隨形的目光下陽琮越來越心虛,生怕被他看出什么不妥,往后退了一步,沒想到一腳踏空,瞬間失重。
東羨眼疾手快地伸出手扶住了她的腰,然而陽琮卻下意識地朝外閃了一閃,避開他手對自己身體的接觸,結(jié)果陽琮就悲催了……
“啊……”
陽琮猝不及防地掉入水中,池水灌入她的鼻腔,有一瞬間的窒息,其后嗆得鼻子發(fā)辣,眼睛幾乎澀出眼淚。
陽琮手腳并用地在池里劃動,幸好以前有些鳧水的經(jīng)驗,池水也不涼,還有些溫溫的,不會被凍到手腳發(fā)顫。她用盡力氣劃動手腳,勉強可以稍微浮出水面,讓身體不往下沉。
忍著水珠流到眼里的酸澀,陽琮睜開眼,一眼就看見皇帝站在岸邊,依然是副淡然自若的神情,不由得有些心酸,帝王果然涼薄,臣子都快要被淹死了還這樣袖手旁觀……
正想著,游來了幾個救人的侍衛(wèi),想要將她撈上岸。陽琮這時突然記起了男女授受不親,她只能硬著頭皮,對皇帝遙遙地做了個口型,“我自己來!
東羨似乎顧忌著什么,微微頷首,那些侍衛(wèi)便離她有了段距離,準(zhǔn)備這邊出現(xiàn)了險情再來相救。
陽琮鉚足了勁,游到岸邊,抓住一大把垂楊柳,想借此為支撐點,沒想到柳枝實在太細(xì),居然被她扯斷了,一下子力氣用錯了地方,讓陽琮又嗆了幾口水。
陽琮想,自己真的是出盡洋相了,哪里有一點兒的形象可言。正撲騰的時候,有人給她搭了一把手,陽琮使出渾身力氣抓住那只手,往上攀。手的主人將她半拖半抱弄上岸,她兩眼有些發(fā)黑,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陽琮才發(fā)現(xiàn)整個人都倚靠在皇帝的身上。
此刻陽琮渾身濕淋淋的,到處都滾著水珠,東羨倒是沒有急著放開她,一直等著她緩過勁兒。
東羨的衣服被染上了不少水漬,月牙白的衣裳,深一塊淺一塊的。臉頰上滾著不小心被她頭發(fā)蹭到的水珠,越發(fā)顯得膚白如玉。饒是如此,他仍是一副泰然自若、氣度高華的模樣。
陽琮站直,跳開,動作一氣呵成,掂量著如今狼狽不堪的模樣,討好地笑道:“臣……這不算是御前失儀吧。”
東羨看著她,目光有些灼熱的意味。她被看得渾身不自在,生怕自己露出了蛛絲馬跡,惹人懷疑。
所幸這樣的尷尬持續(xù)不久,沒一會兒,東羨道:“去換身衣裳,把自己稍微整理下。再這樣下去,朕真的要追究你御前失儀了!
陽琮悻悻地退下,表情嚴(yán)肅地以“自食其力是個好習(xí)慣”為理由將宮女太監(jiān)們拒在門外,然后將門緊緊地鎖住,這才脫下外頭的濕衣服,也不顧纏胸布還是濕的,直接將備好的衣服換上。
現(xiàn)在已是晚春時節(jié),春衫挺薄的,為了防止外衣被里頭的纏胸布給浸濕,露出端倪,陽琮換完衣服走出來后,逃也似的和皇帝告退。
東羨也換了身衣服,藏青色顯得他整個人更加高華俊雅,如天邊一抹清遠的綠。東羨并未刁難她,只是吩咐她道:“愛卿也不是個太能照顧自個兒的人,那兩個藥童便留在你府中吧,回去的時候讓他們熬碗姜湯。愛卿還小,別仗著自己年紀(jì)輕輕的就可以肆無忌憚,我朝還需要愛卿這樣的年輕人啊!”
陽琮已經(jīng)不理會他話語間明里暗里的意思了,只能諾諾稱是,臉紅得都快要燒起來了,但卻半點不敢反抗。
好不容易回到府中,將里頭又涼又濕的纏胸布給去掉,罩上一件寬大的外袍,躺在榻上,感慨道,女扮男裝真不容易呀!
這時候外頭有人敲門,然后靈芝端著姜湯送進來,道:“大人趁熱喝了吧。大人可需要泡泡熱湯,小的去為您準(zhǔn)備!
陽琮渾身懶散地不想動,擺擺手。靈芝將姜湯放在一旁。
她道:“陛下說了,以后你們就待在曲府!
靈芝一臉正經(jīng)表情,看上去特逗:“是!小的榮幸之極!”
陽琮道:“你可以不這么開心么……顯得你原先在太醫(yī)院是專門被人蹂躪……”
“蹂躪……”靈芝帶著一副欲哭無淚的表情,離開了房間。
陽琮猛打了一個噴嚏,連忙端起姜湯喝下去。想當(dāng)初她在北朝的時候可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此刻的情形,她最應(yīng)該泡著溫泉,泉水里撒著花瓣,旁邊有許多婢女給她按摩……哪像現(xiàn)在這樣,凡事親力親為,連那濕了的纏胸布,也要自個兒掙扎著去洗,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隔天陽琮就在市集上張貼了招家仆婢女的通告,不多時,已有不少人聚集在她府門口,陽琮看來看去,好像每個人都長得差不多,男的一副忠厚老實的模樣,黝黑黝黑的皮膚,女的畏畏縮縮,低眉順眼,看上去都是欠調(diào)教的,這時候突然來了一個玉樹臨風(fēng)的白衣男子,陽琮先是眼前一亮,以為在一堆歪瓜裂棗中看到一個瓊枝玉樹,沒想到定睛一看,那個人卻是端著酒壺、灑脫風(fēng)流的顧玠。
顧玠一見到她,溫潤的眼睛笑得瞇成了一條線,道:“招人呢?真熱鬧!
陡然間被顧玠掃了興,陽琮有些懨懨道:“怎樣,你是來當(dāng)我的仆人的,還是純粹湊熱鬧的?”
“你說呢?”顧玠一副流氓痞子的樣子,卻偏偏他長得好,看上去愣是有點風(fēng)流才子的味道。
“我可以將你的意思曲解為前者嗎?” 陽琮說。
顧玠不知從何處掏出來一把折扇,朝著陽琮的腦袋輕拍了一下,然后懶懶散散地將紙扇打開,搖了幾下,慢悠悠道:“孺子不可教!
陽琮面無表情告訴他一個事實:“你醉了!
“所謂眾人皆醉我獨醒,說的就是這樣!
陽琮終于忍不住,伸出毒手,然后趁著顧玠沒有防備,踮起腳尖,迅速地捏住顧玠兩邊臉頰,狠狠地往外頭一拉,然后放手,跳開兩步,斜眼看他還如何保持一副風(fēng)流樣。
沒想到,不但沒有聽到顧玠的悶哼聲,反而傳來圍觀百姓的竊竊私語聲:“莫非這探花郎有斷袖之癖?我等以后還是少把孩子送到這家來!
“對,瞧旁邊那兩個小童長得多俊,探花郎長得也俊……”
她:“……”這南朝,斷袖之風(fēng)真是盛烈。
顧玠還是搖著扇子,極為自然的模樣,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笑,陽琮真不知道他右手搖著扇子,左手拎一壺酒還能夠這樣放任自然是怎么辦到的。
這時候突然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沖來了一個身姿豐腴的二十多歲的年輕女子,跑到陽琮面前,氣喘吁吁地話都說不利索:“公……公……公……”
“公公什么呢!” 陽琮聯(lián)想到有生之年見到的那些尖聲音、娘里娘氣的某種職業(yè)人士,再看看一旁笑意盎然的顧玠,皺著眉,打斷她的話。
“公子!”那女子終于喘過了氣,眼風(fēng)掃了掃四周的人,然后對她拋了個媚眼,嬌羞道,“公子,您讓奴家找得好辛苦!”
“……”一瞬間失語后,陽琮為了粉碎剛剛的斷袖傳言,果斷執(zhí)起那年輕女子的手,深情地望著她,“翠花!我一直在等你!”
“公子!”翠花以袖子掩住眼睛,看上去像是泫然欲泣的模樣,卻讓陽琮渾身一涼,因為她眼里寫滿了:“你等著!”
陽琮輕咳一聲,草草地選了兩個比較魁梧雄壯的漢子當(dāng)了護院,取名萬夫和莫開,其余的人等打發(fā)了幾文錢就讓他們散去了。
然后將一直意味深長不懷好意笑著的顧玠擋在曲府的大門之外。
接下來就被翠花拉到了里屋,等待她“磨刀霍霍向陽琮”。
翠花本不叫翠花,而叫夜合,夜合恰似綠色的花,明明帶著那樣詩意的美感,卻硬生生地被陽琮扭曲,帶了市井的氣息。她原先是陽琮娘親身邊的婢女,資格老,看著陽琮長大的,是以,陽琮是有些怕,嗯,是敬重她的!
“公子爺。”夜合將里屋的門一關(guān),陰陽怪氣地叫了一聲,馬上收起剛剛在外頭的表情,一瞬間換上了兇神惡煞的表情,南朝人多眼雜,她刻意壓低了聲音,“我知道你打小都極有主意,但這回,你給我解釋解釋,一聲不吭地就跑走是什么意思!你多么矜貴的身份,啊?你說!若不是我聽別人說起探花郎叫曲陽春,說不準(zhǔn)我還在哪兒瞎找你!你對得起從小把你拉扯大的我嗎?還跑來南朝做官,還女扮男裝!你真是……真的是……”
“嗷……翠花饒命饒命……”
夜合咬牙切齒道:“你看你坐沒坐相站沒站相,啊!現(xiàn)在還不尊師重道!”
陽琮四處逃竄,這夜合下起手來那是毫不留情,又痛又不帶傷的,可惜顧玠遠水救不了近火,說不定早走了,否則夜合看在有外人的面子上,應(yīng)當(dāng)不會這樣手下不留情!
“還有……”夜合見到陽琮想尋找外援,道:“剛剛那個長得挺好的公子,一看就不是善類,以后少和他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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