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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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童年的一切都與家庭生活有關(guān)。我們在鄉(xiāng)下生活了很長時間,每天互相串門,大家一起散步,在丁特威斯特爾和何林渥斯之間來來去去。出去散步很有意思,有時遇到親戚,就聚在一起喝茶。我們一般會去埃塞爾(Ethel)姑姑家,因為她家最有錢,然后玩好了就回家。周末常常都是這樣度過的。我非常喜歡姑姑和叔叔們。我最初的一些記憶就來自于他們的八卦,內(nèi)容無所不包,我對這種親戚關(guān)系,以及每個人迥異的個性印象十分深刻。比阿特里斯姑姑是最好批判人的,因為她本身性格就很挑剔固執(zhí),但她心腸好,我對他們所有人都滿懷愛意和崇拜。對于他們來說,我自始至終都是“我們家薇薇安”。
我家有一處黑鐵圍起的煤火壁爐,幾乎占據(jù)了小小的客廳里的一整面墻。長靠椅和凳子就擺在這前面。媽媽會一連幾個小時地唱歌給我們聽——她很喜歡唱歌,喜歡浪漫詩歌,比如華茲華斯(Wordsworth),還有沃爾特·司各特(Walter Scott)。到了晚上,她就給我們講格林童話。我們在愛里成長。除了定量配給制度之外,我對戰(zhàn)爭的其他方面了解甚少。定量配給就意味著,有些衣服有些好東西我知道但卻無法擁有,比如圣誕節(jié)的紙質(zhì)裝飾品,所以我們就用回收的鹽和胡椒粉的鉻合金蓋子來裝飾圣誕樹。那時候,我最寶貴的珍藏是一個火柴盒,里面裝著碎玻璃。其實我是在模仿一位朋友的化妝盒,那里面就有人造寶石和珍珠。我夢寐以求的還有一條孔雀羽毛,但這似乎太少見,也只能想想而已。
果凍和果味牛奶凍是聚會里的固定小食。我總會把它們冰涼的口感、成堆撒在蛋糕上的樣子與童年的幸福聯(lián)系在一起——此外還有客廳毫無章法的墻壁,父親為了打造出墻紙的效果,特地用一塊浸過綠色涂料的碎布板來制作。媽媽會保證每年都給孩子們辦生日聚會,從1歲開始就是如此,而且我們還總是去海邊過暑假。我還記得有一次學(xué)校布置作業(yè)要我們寫一篇《自傳》,媽媽堅持讓我把這些事情寫在了前言里!
我很愛我們在米爾布魯克(Millbrook)村舍的家,它的每個部分都是用石頭砌成,墻壁足有十八英寸厚,我總喜歡在窗洞里玩。我最喜歡的游戲是“前手翻”,先用手撐著身子倒立在墻上,然后再把身體翻到另一邊。地板上有石頭旗子,可以在上面玩大理石子。家里有一間石頭砌的食物儲藏室,一個石制的水槽和洗衣服用的石制鍋爐,里面有一個鋅制半球。當(dāng)父母起床之后,我會跑到他們的床上讀書,直到媽媽叫我離開,或是讀到她讓奧爾加給我拿飲料和零食。接著,我將陣地轉(zhuǎn)移到長靠椅上,她就會說:“快走開,不要擋路!币驗樗脪咧闼奶幥鍜撸浅Vv究家庭衛(wèi)生。不過當(dāng)我讀書的時候,她總會說:“看看我們的薇薇安,她正樂在其中呢。”她還會對奧爾加說:“你最好也別打擾她,她正看書看得起勁呢!笔堑模f得對,我確實看得入迷了。
媽媽雖然經(jīng)常這么說,但這并不代表著她完全贊許。直到現(xiàn)在當(dāng)我躺在床上只顧看書,別的什么也不做的時候,我還是會用我媽媽的這個說法為借口。閱讀對于我來說,一直都是最高級的奢侈享受。最后,她會把我弄出家門,每當(dāng)這時候,我都非常開心。以前我經(jīng)常整天都在外面玩,我喜歡建造我的小花園,讓小盆景上長滿苔蘚,留給森林里的仙女休憩。所以,我并不只會刻苦讀書,那時還很喜歡跳繩,跳繩簡直太奇妙了,只要兩根繩子就能變成最好的游戲。
比薇薇安小五歲的弟弟戈登也一致贊同:“我們的童年非常自由,從來沒有人要求必須在什么時間回家。我們會一直和小伙伴們在田野里玩耍,天黑才回家。母親的育兒理論就是:充足的新鮮空氣和水果,不要讀太多書,所以母親一直覺得薇薇安讀書太多了,這可能對她不好。所以到了薇薇安大概八九歲的時候,母親逼著她扔掉了自己的圖書館借閱券。母親當(dāng)時為此給了她五先令,那可是我們一周零花錢的五倍。接下來就是典型的薇薇安會做的事情了:她收下那筆堪稱巨款的錢,然后繼續(xù)看書,只要借朋友的借書券就可以啦!”
多拉的擔(dān)心是多余的。薇薇安改變了自己對書籍的沉迷——從伊妮德·布萊頓(Enid Blyton),狄更斯讀到沃爾特·司各特——開始越來越多地愛上了德比郡的鄉(xiāng)野風(fēng)光。
米爾布魯克村舍位于一座舊采石場的底部。很小的時候,母親就會帶我翻過后墻,到一片長滿樹林的谷底去玩,那里長滿了藍鈴花。慢慢長大一些后,我可以隨心所欲地在鄉(xiāng)間玩耍,在未到沼澤地之前,風(fēng)景都非常美麗宜人。過了沼澤之后,四周就變得荒涼,有點嚇人。但是我非常喜歡自己一個人待著,也總是非常需要獨處的時光。只有這個時候,我才能思考。我爬到樹上,跳進溪水里,覺得自己像是個假小子。但是當(dāng)我的朋友諾爾瑪·艾切爾斯(Norma Etchells)問自己是否真的想變成男孩時,卻感到十分震驚。我從來都沒有想過,還有什么會比做女孩還棒的事情。我從來沒有想要變成男孩,也從來不想要男孩所擁有的那份自由。我喜歡做自己,而我碰巧是一個女孩。我想當(dāng)英雄,而且并不覺得女孩就不能成為英雄。
四季更替在我的世界里有十分重要的意義,它影響我的想象力、我的家庭、我愛的人們,以及我的自我感知。五月——我最喜歡的一個月份,或許也是因為這份記憶吧——一天早晨,媽媽給我穿上方格花布連衣裙,然后帶我出門,她說:“呼吸呼吸新鮮空氣!”我在采石場上方不遠處的草地上坐著讀書,那里的地面還有點潮濕,高草中露珠點點。四周傳來鳥兒的歌聲,空氣中彌漫著五月花朵和山楂樹上露珠的清香。我自言自語地說:“我好開心!边@些都是我童年記憶的主色調(diào)。和表親們?nèi)耗Т髽颍―evil’s Bridge)野餐;到親戚家串門;在田野里遛狗;在漆黑的冬夜拿著火把到田野里玩“Raleigh-O”的游戲;慶祝豐收的節(jié)日;看著小羊羔在雪地里出生,打雪仗。正如赫胥黎(Huxley)曾經(jīng)說過的那樣,英國鄉(xiāng)村帶著一種精妙和憂郁的美。
但并不是一切都如此田園詩意。成長過程中也有痛苦。首先,就是奧爾加的出生,這其實并不是她的錯,但是對于我來說,她的出生讓我開始意識到大人們是多么善于說謊。故事是這樣的:我的母親從來沒有告訴我她又懷孕了,我也一直沒有察覺到她有任何異樣,并不覺得她變胖了或者有任何別的什么不同。我那時三歲,說不定會覺得有個小妹妹挺好的。但是母親卻對我說:“你愿意到埃塞爾(Ethel)姑姑那住一個星期當(dāng)度假嗎?”我當(dāng)然回答說:“好啊。”接著我過了一個非常愉快的假期,一個星期之后,埃塞爾姑姑告訴我:“你媽媽今天就會來接你了,她還給你生了一個小妹妹!惫适戮褪沁@樣的。當(dāng)時的我特別生氣,說:“我要把她弄死,然后扔進垃圾箱!焙髞,弟弟戈登出生的時候,我已經(jīng)快5歲了。我只記得當(dāng)時自己非常失望,因為他是一個胖小子,我覺得他簡直太大個了,根本做不了我的小弟弟。當(dāng)看到他坐在媽媽膝蓋上的時候,我無比憤怒,因為意識到自己再也不是一個小寶寶了。我下定決心,一定要讓大家把我當(dāng)回事,永遠不能承認自己的無知。記得我一直很想當(dāng)伴娘,但卻錯失機會,因為艾德叔叔和愛麗絲阿姨結(jié)婚的時候,曾邀請我去“拿馬蹄鐵首飾”,雖然我不知道這是什么意思,但是自尊心不準(zhǔn)許我承認自己的無知,也不能讓別人知道我竟然連馬蹄鐵是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我們又有了奧爾加和戈登,不過童年早期其他讓我印象深刻的事,是和宗教有關(guān)的。
第一次看到十字架的事情在我生命中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以前我也稍微談到過這點,雖然講起來可能會略顯做作,但當(dāng)時確實讓我非常震驚。在我看來,部分原因可能在于,一直以來我似乎都被大人們欺騙了。我至今仍清楚地記得許多細節(jié),就好像發(fā)生在昨天一樣:當(dāng)時我正和約12歲的表姐艾琳(Eileen)在姑姑的菜鋪后面玩。我還記得水龍頭滴水的聲音,還記得姑姑給我們喝的汽水的味道。當(dāng)時我正看著她掛在墻上的日歷,那一天可能是復(fù)活節(jié),日歷上有十字架的圖像。
“艾琳,那是什么?”
“你不知道他是誰嗎?好傻。這是被人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穌!
我當(dāng)時說不出一句話,只感到十分震驚和觸動。這些我本應(yīng)該知曉,但是卻不知道。我只讀過耶穌還是嬰孩的時候,躺在馬廄邊上的故事。我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有人能做出這樣惡毒的事情。我知道,憑著一個孩子的滿腔憤怒,我一定會寧死也要阻止他們!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自己的感受。因為即便是在那一刻,我仍為我的無知而感到羞恥——其他人明知這種不公待遇的存在,但卻從沒有向我解釋過。無知是一種罪惡,漠視也是。沒有人在談?wù)撨@件事情,難道他們都不感到震驚嗎?
因此,當(dāng)我還是孩子的時候,對耶穌的愛就與我的情感深深聯(lián)系在了一起。如果不成為一名基督徒,無異于是背叛,其效果等同于我接受了他所受到的磨難。從那以后,我成了德比郡唯一一名年僅5歲的自由戰(zhàn)士!我要致力于反抗壓迫!
不知不覺,弟弟妹妹在我的腦海里與十字架的事情混淆在了一起。我認為,大人們總是不告訴我們?nèi)魏沃匾臇|西。他們本應(yīng)該反抗不公,不要讓這樣的事情發(fā)生才對。而在我的腦海中,這些情緒和我對天主教及其藝術(shù)的恐懼深深地混淆在了一起。正如我當(dāng)時所看到的那樣,天主教及其宗教藝術(shù)事實上更近于對人生重大時刻所懷有的恐懼——對死亡、性愛、嬰兒、政治,以及成年人所有不愿解釋的事物的恐懼。
對于承認這一切,我一直都非常謹慎,直到現(xiàn)在也是一樣。這對于我來說仍然是非常私人的經(jīng)歷,這種認為自己與眾不同的感覺,以前我經(jīng)常為此感到尷尬,為這種從很小的時候起對事物就懷有的強烈的感情,我會想:你以為你是誰呀?但現(xiàn)在我年紀(jì)大一些了,對自己便和善了些,我的心在當(dāng)時是非常誠懇的,希望現(xiàn)在也是一樣。我經(jīng)常保護受到其他小孩欺負的人——或者說嘗試去保護。從童年起,對不公行為的反抗和自己的高傲態(tài)度,就已經(jīng)成為我反叛精神中的一部分,我需要為自己思考,需要形成自己的觀點,但這很顯然難以讓我受人歡迎。舉一個聽上去很瘋狂的例子:學(xué)校里有個男孩總是臟兮兮的——他其實很可愛,但在操場上卻總是形單影只,他被隔絕在一個誰也不會靠近的圈子里,搖頭晃腦的樣子像是在跳舞?蓱z的愛德華·加里克(Edward Garlick)身上很臭,一頭金發(fā)也如此骯臟。于是我就下定決心要拯救他,我打算向大家宣布他是我的男朋友(當(dāng)時我們都只有6歲),但他卻嚇壞了。直到現(xiàn)在我還清晰地記得,他那滿是污垢的臉蛋急得通紅,那絕對是他人生中最糟糕的一天了。所有人都在嘲笑他,包括我在內(nèi)。他看上去是如此的沮喪,從那之后,我意識到你不可能總是做到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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