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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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時候,只要碰到合適的機會,他就會像故事中的隱修士或神靈一樣出現(xiàn)在我面前,腋下夾著一本大書,用一根彎曲的長手指偷偷地召喚我,神秘兮兮地給我遞眼色,還用他的頭、他的眉毛、他的肩膀、他的全身示意我去花園深處隱秘的地方,沒有人會到那里去找我們,也沒有人能夠在那里找到我們!看,我們已經(jīng)神不知鬼不覺地逃了出來;看,我們順利地到達了我們的一個秘密地點;看,我們已經(jīng)并排坐好,書本正在慢慢打開,書中散發(fā)出一陣腐舊的氣味?蓪Ξ(dāng)時的我來講,這卻是一種無法形容的芳香!我懷著怎樣的激動和怎樣的不安,默默地期待著,眼睛望著普寧(Пунин)的臉、望著他的嘴唇—從這嘴唇里馬上就要流出一長串美好的話語!朗誦的聲音終于響起來了!周圍的一切全都消失了⋯⋯不,不是消失,而是像一陣煙霧一樣的遠(yuǎn)遠(yuǎn)地飄走了,只留下友好和慈愛的印象!這些樹木、這些綠葉、這些高草把我們團團圍住,將我們與世上其他的一切隔離開來。誰也不知道我們在哪里,我們是什么人。而陪伴我們的是詩歌,我們沉浸在詩歌里面,我們沉醉在詩意之中,我們正在做一件重要、偉大、神秘的事情⋯⋯普寧特別喜歡讀詩—喜歡讀鏗鏘有力的詩。為了這些詩他可以不要命!他并不是在讀詩,而是像一個喝醉了的人、像一個瘋子、像女祭司皮蒂婭那樣,帶著鼻音,莊嚴(yán)、流暢、爽朗地把它們呼喊出來!而且他還有一個習(xí)慣,開始先把詩輕輕地念一遍,聲音很低,好像在喃喃自語⋯⋯他把這個叫做“草讀”。然后他突然把同一首詩大聲地“精讀”出來,他會猛地跳起來,舉起雙手—不知是祈禱,還是命令⋯⋯
就這樣,我們不僅讀完了羅蒙諾索夫(Ломоносов)、蘇馬羅科夫(Сумароков)和康捷米爾(Кантемир)的詩⋯⋯連赫拉斯科夫(Херасков)的《羅西亞達》(Россияда)我們也讀完了。
有一天夜里,屠格涅夫和普寧偷偷潛入兩人都被禁止入內(nèi)的藏書室,找到了那本《羅西亞達》和《象征之書》(Книга эмблем)!拔覀兊姆块g里放著很多家制、帶玻璃門的黑漆柜子,上面落滿了灰塵,”—屠格涅夫?qū)懙溃骸袄锩娑阎S多18世紀(jì)70年代黑褐色精裝封面的厚書,橫躺豎臥、大頭朝下的都有,用繩子捆著,蒙著一層灰,散發(fā)著老鼠糞的味道。當(dāng)時我8歲或9歲。一天夜里,我和一個家仆(一個年輕人,甚至算得上一個不甚高明的詩人)約好,到神圣不可侵犯的書柜里好好搜索一番。當(dāng)時正值深夜,我們撬開鎖,我踩在他的肩膀上,雙手都擦破了、出了血,弄到了兩個大家伙。他馬上把其中一本拿走了,我把另一本藏在樓梯下面,惴惴不安地等著天亮。落到我手里的那本是1780年印制的《象征之書》,特別厚,每一頁都繪有6種符號,反面附有4種文字的說明。我一整天都在翻看我的書,上床睡覺時,滿腦子都是模模糊糊的形象。我忘記了許多符號的象征意義,只記得像‘咆哮的獅子’象征著偉大的力量,‘騎著獨角獸的黑人’象征著圖謀不軌等諸如此類的東西。夜里可真夠我忙的!獨角獸、黑人、沙皇、太陽、金字塔、寶劍、蛇,旋風(fēng)般在我可憐的小腦袋里旋轉(zhuǎn)。我自己也成了符號,我也‘象征著’某些東西—一會兒被太陽照亮,一會兒陷入黑暗,一會兒蹲在樹上,一會兒坐在坑里,一會兒騰云駕霧,一會兒跑到鐘樓上,行走坐臥,忙得不亦樂乎。有個人來叫我起床,我差點沒問他:‘你是什么符號?’”
偷書的事始終沒有被發(fā)現(xiàn),但這未能挽救謝列布里亞科夫。因為某種過錯,他被送去當(dāng)兵了。萬涅奇克同他永遠(yuǎn)告別了。
瓦爾瓦拉不想讓兒子們學(xué)習(xí)音樂,她認(rèn)為這不是男人應(yīng)該學(xué)的東西。后來,屠格涅夫經(jīng)常對此感到十分后悔。不過,他們母子之間也有短暫的心靈相通的時刻,也許正因如此,瓦爾瓦拉·彼得羅夫娜才特別喜愛萬涅奇克,難以讓他離開自己。他們兩人都喜歡鳥。
瓦爾瓦拉在斯帕斯科耶給兒子寫信說:
因為想念你,我在所有房間里都養(yǎng)了山雀⋯⋯它們有時候唱歌,有時候淘氣。我還養(yǎng)了一只金絲雀,鳥舍里還有紅腹灰雀、黃雀、金翅雀、黃鹀和倉頭燕雀。黃雀唱歌,金翅雀鳴叫,而紅腹灰雀低吟!痹诹硪环庑胖校龑懙溃骸傍澴觽兒V篤地敲著窗戶⋯⋯咕咕⋯⋯咕咕⋯⋯咕咕⋯⋯新來的仆人葉戈爾卡(Егорка)笨手笨腳的,拿著鳥食和袋子走過來,鴿子們朝他飛過去,最后,落在臺階上、涼臺上,擁擠、打鬧、爭搶,而這時,12點的鐘聲敲響了⋯⋯
父親不過問莊園的管理,也不關(guān)心孩子們的教育!耙淮,只有一次!—他對我表示了一點溫情,使我差點哭出來⋯⋯”—屠格涅夫回憶道。
新婚第一年,謝爾蓋·尼古拉耶維奇與瓦爾瓦拉·彼得羅夫娜還曾試圖和睦相處、相互理解。謝爾蓋·尼古拉耶維奇帶著年輕的妻子和7歲的尼古拉、5歲的萬涅奇克去歐洲開眼界。他們游歷了柏林、德累斯頓、卡爾斯巴德、奧格斯堡、伯爾尼、巴塞爾、巴黎、斯特拉斯堡、卡爾斯魯厄、紐倫堡、布拉格、維也納⋯⋯然而,每到一處,謝爾蓋·尼古拉耶維奇都會遇到別的女人—更年輕、更漂亮的女人。
終于,瓦爾瓦拉·彼得羅夫娜厭倦了吃醋,與家庭醫(yī)生安德烈·葉夫斯塔費耶維奇·別爾斯(Андрей Евстафьевич Берс)談起了戀愛。瓦爾瓦拉跟他生了個女兒,并以自己的名字為她取名為瓦爾瓦拉·彼得羅夫娜·波格丹諾維奇—盧托維諾娃(Варвара Петровна Богданович—Лутовинова),以養(yǎng)女的名義留在自己身邊。安德烈·葉夫斯塔費耶維奇·別爾斯拒絕承認(rèn)這個女兒,后來他結(jié)婚了,他的大女兒索菲婭(Софья)成了列夫·托爾斯泰[1]的妻子。這兩位作家經(jīng)常以這種獨特的親屬關(guān)系取笑。
有傳聞?wù)f,伊萬·謝爾蓋耶維奇·屠格涅夫還有一位同父異母的兄弟—養(yǎng)在法國的路易·波梅(ЛуиПоме)。不知這是真是假,不過伊萬·謝爾蓋耶維奇與波梅的確見過面、通過信,而且還成了好朋友。
1827年,屠格涅夫一家遷居莫斯科,在薩莫捷卡(莫斯科的一個區(qū),附近有一個薩摩捷奇內(nèi)池塘,流經(jīng)該池塘的涅格利納亞河在上游叫作薩莫捷卡,該區(qū)因此得名薩莫捷卡)租下一處市內(nèi)莊園。
不過,父母并沒有在莫斯科待很久,他們把孩子們送進寄宿學(xué)校后,就去國外溫泉療養(yǎng)了,去治療謝爾蓋·尼古拉耶維奇的腎結(jié)石病。兒子們必須以“日志”的形式給父母寫信,詳細(xì)匯報他們每天的情況。寄宿學(xué)校畢業(yè)后,屠格涅夫考入了莫斯科大學(xué)的語文系,后轉(zhuǎn)入圣彼得堡大學(xué),在那里他結(jié)交了后來的偉大歷史學(xué)家季莫費·尼古拉耶維奇·格拉諾夫斯基(Тимофей Николаевич Грановский)[2]。屠格涅夫曾匆匆地見過普希金(Пушкин)兩次—一次是在普列特尼奧夫[3]教授家中,另一次是詩人不幸因決斗去世前在恩格爾哈特(Энгельгарт)的早場音樂會上。
療養(yǎng)院的治療未能挽救謝爾蓋·尼古拉耶維奇,1834年他去世了。1837年秋天,伊萬·謝爾蓋耶維奇去柏林修完學(xué)業(yè)。在那里,他周圍一部分是俄羅斯學(xué)生,一部分是德國學(xué)生,他們都是“快樂、誠實、頭腦清醒的人”,對大自然的奇跡與人類智慧的財富贊嘆不已!懊總人眼中都充滿欣喜、雙頰通紅、熱血沸騰,我們談?wù)撋系邸⒄胬、人類的未來和詩歌。”—屠格涅夫后來在《羅亭》(Рудин)中回憶到。
瓦爾瓦拉飽受離別之苦,她懇求兒子:“你那昂貴的禮物對我來講算什么?珍貴的是關(guān)心;ㄗ言诘谝患曳N子店—你的每一片小葉子和每一顆小種子都被照顧得好好的,但是!—這也成了你的負(fù)擔(dān),我有兩封信沒收到說好的小禮物了。柏林制造的東西是多么重要,繡花底布上的小花紋、細(xì)絲帶、小戒指—我愿意一千次親吻這些東西?墒!在這方面,你不像父親,不像母親,也不像哥哥。你父親為了多寄回或帶回一條小絲帶和小帽子,寧肯節(jié)衣縮食!
[1] 列夫·尼古拉維奇·托爾斯泰(Лев Николаевич Толстой,1828—1910),19世紀(jì)現(xiàn)實主義的杰出代表,俄國最偉大的作家,與屠格涅夫的一生的關(guān)系歷經(jīng)了朋友—冤家—摯友的變化。—譯者注
[2] 季·尼·格拉諾夫斯基(1813—1855),俄國著名學(xué)者、社會活動家、莫斯科大學(xué)教授。—譯者注
[3] 彼得·亞歷山德羅維奇·普列特尼奧夫(Пётр Александрович Плетнёв,一譯普列特涅夫,1792—1865),俄國詩人、評論家、彼得堡科學(xué)院院士!g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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