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節(jié)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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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常言道：沒有不散的筵席。
1938年3月20日，辛德貝格不得不離開了江南水泥廠。
究其原因，是辛德貝格與昆德之間產(chǎn)生了矛盾。
他們在對待工作，對待難民方面，都很負(fù)責(zé)，對中國人也很友好。但是，昆德是江南水泥公司聘來的代理廠長，他的工作是對天津江南水泥公司董事會及經(jīng)理負(fù)責(zé)。辛德貝格是丹麥?zhǔn)访苤ス菊衅概蓙淼墓ぷ魅藛T，他的職責(zé)是對丹麥?zhǔn)访苤ス矩?fù)責(zé)。二人的隸屬關(guān)系分得不是太清，難免會產(chǎn)生矛盾。而且，兩個人都極有個性，都缺少包容性。
卡爾·昆德，不茍言笑，性情冷漠，性格率直，有很強的日耳曼民族的優(yōu)越感，又是代理廠長，所以，為人處世有些傲慢。而且，他對自己的國家充滿了自豪感。在他的辦公室里掛著一張世界地圖。1938年3月14日，他從收音機里得知德國吞并了奧地利，就將一面小紅旗插到奧地利的地圖上。從此，他的小紅旗會準(zhǔn)確無誤地跟隨著納粹德軍的腳步，幾乎插遍了整個歐洲。但是，當(dāng)?shù)聡鴳?zhàn)敗之后，他卻沒有將小紅旗拔下來，而是讓它在歐洲上空虛假地飄揚了很長時間。
同為歐洲國家出來的辛德貝格，跟昆德的性格截然相反。他為人熱情，愛打抱不平，愛打架，愛開玩笑，有時開玩笑嚇唬難民：“不好！日本人又來了！”說完自己哈哈大笑。
自從創(chuàng)建了診所之后，來就醫(yī)的傷患人員日益增多，而且來人龐雜，搞得廠區(qū)很混亂。昆德對負(fù)責(zé)醫(yī)院的辛德貝格很是不滿。兩人本來就不睦，多次動拳腳，抄家伙，這回更緊張了，就差沒端獵槍了。
昆德向公司董事會提出，無法再與辛德貝格合作。于是，董事會向丹麥領(lǐng)事館提出，調(diào)離辛德貝格，請丹麥領(lǐng)事館另派他人來廠，并向辛德貝格賠償了一個多月的薪水。
盡管昆德和辛德貝格二人有個性，甚至有很多缺點。但是，人無完人，他們不顧個人安危，在水泥廠最關(guān)鍵時刻，參與護廠，并救助了大批中國難民。這種偉大的人道主義精神難能可貴，應(yīng)該得到首肯。
后來，德意志紅十字會獎勵卡爾·昆德一枚德國紅十字會二級獎?wù)拢员碚盟奶厥夤儭?
當(dāng)時，難民們得知辛德貝格要走了，很是不舍。
他們?yōu)樗s制了一幅絲綢錦旗，上面著有“見義勇為”四個大字，落款是十一個難民的名字。
“見義勇為”，是辛德貝格人生的真實寫照，也是中國人民對丹麥小伙子的最高禮贊。
江南水泥廠在給天津公司董事會的信函中，這樣評價辛德貝格：“系一見義勇為青年，聞其在廠時與南京一帶各外僑相處友善，頗能忠于職守，唯年僅貳八齡，閱歷較淺耳�！�
1938年3月20日，辛德貝格離開了江南水泥廠。
他在江南水泥廠，待了一百零七天。
一百零七天，在人的一生中很短，就像曇花一樣。
但是，雖然曇花一現(xiàn)，極其短暫，卻能綻放出最美麗、最燦爛的生命之花！就像火柴一樣，點燃的瞬間，照亮了黑暗，也照亮了世界。
一個平凡的丹麥小伙子，其精神品質(zhì)就因這一百零七天而得到升華。其名字也因此而載入人類反法西斯的史冊，其事跡將永遠(yuǎn)駐留在中國人民的心間。
辛德貝格到了上海，去丹麥?zhǔn)访苤ス抉v中國代表事務(wù)所，領(lǐng)取了四百英鎊的薪金、一百英鎊的獎金，以及回國的旅費。
之后，他帶著一封重要推薦信，來到美國駐滬領(lǐng)事館，向美國領(lǐng)事館提出了移民申請。
推薦信是由英國《曼特斯特衛(wèi)報》特約記者、《亞洲》雜志編輯顧問田伯烈先生寫的。他是犧牲的戰(zhàn)地記者史蒂芬斯的朋友，也是一位正直的記者。他所編寫的《戰(zhàn)爭意味著什么？日軍在華暴行》一書，于1938年在倫敦和紐約同時出版，并出版了中譯本，改名為《外國人目睹中之日軍暴行》。
田伯烈在推薦信中，高度贊揚辛德貝格的人道主義精神及品質(zhì)，并愿意為他的品質(zhì)作證。
十一
1938年4月25日，辛德貝格拿到美國簽證，踏上了上海開往香港的客輪。
他站在甲板上，透過水天一色的浩瀚，極目遠(yuǎn)眺，眺望著漸去漸遠(yuǎn)的海岸線，眺望著那片仍在流血與哭泣的土地，內(nèi)心百感交集，充滿了同情。
但他知道，他必須離開了。
原來，辛德貝格離開南京不久，日本人就掌握了他在南京的所作所為。他們沒有料到，這位來自中立國的丹麥小伙子，當(dāng)他第一次看到日軍屠殺中國百姓，第一次見到日軍強暴中國少女那一刻起，他那個愛打抱不平、充滿正義感的良心，就再也無法保持中立了。
他不僅全力救助中國難民，支援南京安全區(qū)國際委員會的工作，而且，拍攝了大量日軍暴行的照片。這次回歐洲，他偷偷地帶走了全部底片，并且?guī)ё吡嗣绹翈熂s翰·馬吉先生所秘密拍攝的電影拷貝。
日本人曾想對他進行搜查，但懾于他的中立國身份，不好輕舉妄動，只好下達通牒，要他立刻離開中國！否則，就不給另一位派往江南水泥廠的丹麥人簽證，以此來要挾丹麥領(lǐng)事館。
5月7日，辛德貝格抵達香港，給父親發(fā)去一封航空信件，信中說：“我正在為中國政府進行著一項重要使命……”
沒人知道他所說的這項重要使命是什么。
資料上也沒有記載。只知在香港期間，他又跑了一趟尚未淪陷的漢口。不久，辛德貝格收到一封中國駐瑞士日內(nèi)瓦代表團發(fā)來的邀請函，邀請他6月2日抵達日內(nèi)瓦。
原來，1938年6月2日，第二十四屆國際勞工大會在瑞士日內(nèi)瓦新建的萬國宮國際聯(lián)盟大廈開幕。中國代表團想借此機會，向世界揭露日軍的侵華暴行，使中國的抗戰(zhàn)得到國際社會的同情及爭取國際勞工的援助。所以，特邀辛德貝格前往日內(nèi)瓦，希望他以中立國公民身份，以親歷南京大屠殺見證者身份，向世界國際聯(lián)盟成員國代表及媒體，播放日軍侵華罪行紀(jì)錄影片，揭露日軍暴行，以喚起國際社會的高度重視和支援！
辛德貝格所說的“為中國政府進行著一項重要使命”，大概就是這件事吧。
在香港期間，日本又向辛德貝格發(fā)出了最后通牒，限他幾小時之內(nèi)必須離開香港！
1938年5月17日，辛德貝格搭乘一艘開往歐洲的海輪，匆忙離開香港。由于離港時間太急迫，存在香港銀行里的錢都沒來得及取，只好發(fā)報向父親求援。
在海輪上，辛德貝格給父親發(fā)去一封急電，與父親約定，5月29日在意大利東南部港市布林迪會面，擔(dān)心父親不能如期抵達，又請父親電匯五百丹麥克朗到布林迪西勞埃德的船級社，由辛德貝格留收。
父親收到電報很是疑惑，不知辛德貝格出了什么事，為什么要這么多錢？當(dāng)時，五百丹麥克朗可不是一個小數(shù)目。而且，父親知道辛德貝格手里有錢，為什么還要他匯款？
在意大利的布林迪港，多年不見的父子倆，終于見面了。
父子倆久久地?fù)肀В瑥匾归L談。
辛德貝格向父親講述了他在中國所見所聞所做的一切……
看到從小就愛打抱不平，愛闖蕩，愛冒險，總是給家里搞得雞飛狗跳的兒子，終于出息了，父親激動得熱淚盈眶，連聲贊揚：“辛德貝格，爸爸為你感到驕傲！爸爸為你感到驕傲！”
父親看到辛德貝格遵照偉大思想家尼古萊·格朗德維格的人生哲學(xué)，做得很出色：一個人既要做到熱愛和忠于自己的國家，又要做到對人類的忠誠及對人類命運的關(guān)愛。
父親告訴辛德貝格，他將辛德貝格在中國發(fā)給朋友及家人的來信，以及他在中國的冒險經(jīng)歷，都寫成文章，發(fā)表在《奧澤新聞周報》上。
辛德貝格很高興，熱烈擁抱父親，連聲道：“謝謝爸爸！謝謝爸爸！”
這個從小就有調(diào)皮鬼之稱的大男孩兒，像天下所有的孩子一樣，從小就渴望父親的贊揚，渴望成為父母及全家人的驕傲。今天，他終于獲得了這份殊榮——一份來自中國的驕傲！
6月2日，父子倆來到日內(nèi)瓦，受到中國駐瑞士代表團團長朱學(xué)范等人的熱烈歡迎，他們正期盼著辛德貝格的到來。
6月3日晚，在日內(nèi)瓦李石曾先生所創(chuàng)辦的中國國際圖書館大廳里，燈火通明，應(yīng)中國代表團的邀請，來自世界各國的國際聯(lián)盟代表及媒體記者一百多人，西裝革履，談笑風(fēng)生地走進大廳，來觀看一部電影。
電影開演之前，中國代表團團長、著名愛國人士朱學(xué)范先生，用他渾厚而深沉的語調(diào)，向來賓隆重地介紹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于是，風(fēng)塵仆仆的丹麥小伙子辛德貝格，帶著一臉嚴(yán)肅，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
朱學(xué)范向來賓們介紹，辛德貝格在中國，在日軍對南京同胞大屠殺期間，不顧個人的生命安危，拯救了許多中國同胞。并告訴大家，這部即將放映的電影膠片，就是辛德貝格冒著被日軍殺頭的危險，從中國帶出來的！而且，他向在場的記者鄭重提出：“不要將影片的事情刊登在報紙上，以免給辛德貝格及其他在中國的外國朋友帶來麻煩！”
開演之前，辛德貝格用很長時間，向來賓們介紹這部影片的殘酷與血腥，并提出：“不宜婦女兒童觀看，請她們離開！”
盡管留下來的大多是男士，盡管辛德貝格一再闡釋影片內(nèi)容的殘酷與血腥，但是，當(dāng)影片中出現(xiàn)：大片大片的中國民房在大火中化為灰燼；一群日本兵揮舞著大刀，像削蘿卜纓子似的砍殺著中國同胞的腦袋；日軍將十來歲的少女強奸之后，將一根木棍插進孩子的下身；當(dāng)一家十幾口人全部慘死在血泊當(dāng)中，剩下一個少女發(fā)瘋般地奔跑著，發(fā)出絕望的哭號……全場還是發(fā)出了一陣陣驚怵的唏噓聲、啜泣聲，以及憤怒的嘖嘖聲！
這部日軍暴行的真實記錄，給與會者帶來了難以想象的震撼。
這是國際聯(lián)盟代表及媒體，第一次看到日本法西斯在南京大屠殺中所犯下的滔天暴行！
看完電影，已是深夜。中國代表團請辛德貝格父子在一家餐館共進夜宵。
朱學(xué)范團長在辛特貝格的護照上，簽字留念：
辛博先生：
中國之友
朱學(xué)范敬題
二十七年六月
日內(nèi)瓦
中國代表團：潘濟南、陳寶驊、劉選萃三位先生，也分別在辛德貝格的護照上簽名留念。
中國代表團向辛德貝格提出，借這部影片去拷貝，制作兩部副本，一部送給國聯(lián)，一部送給美國。辛德貝格同意了。
朱學(xué)范給中國駐丹麥及駐美國領(lǐng)事館，分別寫了介紹信，介紹辛德貝格的情況。
臨別時，中國代表團送給辛德貝格父子一條中國地毯，以示感謝。
之后，辛德貝格隨父親回到家鄉(xiāng)奧胡斯市。
一個月后，他去了美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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