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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滑膛雖年輕,但也是自幼隨齒哥打天下的元老之一,見血的差事每月都有。當(dāng)齒哥終于在血腥的社會陰溝里完成了原始積累,由黑道轉(zhuǎn)向白道時,一直跟隨著他的人都被封了副董事長副總裁之類的,唯有滑膛只落得給齒哥當(dāng)保鏢。但知情的人都明白,這種信任非同小可。齒哥是個非常小心的人,這可能是出于他干爹的命運。齒哥的干爹也是非常小心的,用齒哥的話說恨不得把自己用一塊鐵包起來。許多年的平安無事后,那次干爹乘飛機,帶了兩個最可靠的保鏢,在一排座位上他坐在兩個保鏢中間。在珠海降落后,空姐發(fā)現(xiàn)這排座上的三個人沒有起身,坐在那里若有所思的樣子,接著發(fā)現(xiàn)他們的血已淌過了十多排座位。有許多根極細的長鋼針從后排座位透過靠背穿過來,兩個保鏢每人的心臟都穿過了三根,至于干爹,足足被14根鋼針穿透,像一個被精心釘牢的蝴蝶標本。這“14”肯定是有說頭的,也許暗示著他不合規(guī)則吞下的1400萬,也許是復(fù)仇者14年的等待……與干爹一樣,齒哥出道的征途,使得整個社會對于他除了暗刃的森林就是陷阱的沼澤,他實際上是將自己的命交到了滑膛手上。
但很快,滑膛的地位就受到了老克的威脅。老克是俄羅斯人,那時,在富人中有一個時髦的做法:聘請前克格勃人員做保鏢,有這樣一位保鏢,與擁有一個影視明星情人一樣值得炫耀。齒哥周圍的人叫不慣那個拗口的俄羅斯名,就叫這人克格勃,時間一長就叫老克了。其實老克與克格勃沒什么關(guān)系,真正的前克格勃機構(gòu)中,大部分人不過是坐辦公室的文職人員,即使是那些處于秘密戰(zhàn)最前沿的,對安全保衛(wèi)也都是外行。老克是蘇共中央警衛(wèi)局的保衛(wèi)人員,曾是葛羅米克的警衛(wèi)之一,是這個領(lǐng)域貨真價實的精英,而齒哥以相當(dāng)于公司副董事長的高薪聘請他,完全不是為了炫耀,真的是出于對自身安全的考慮。老克一出現(xiàn),立刻顯出了他與普通保鏢的不同。這之前那些富豪的保鏢們,在飯桌上比他們的雇主還能吃能喝,還喜歡在主人談生意時亂插嘴,真正出現(xiàn)危險情況時,他們要么像街頭打群架那樣胡來,要么溜得比主人還快。而老克,不論在宴席還是談判時,都靜靜地站在齒哥身后,他那魁梧的身軀像一堵厚實堅穩(wěn)的墻,隨時準備擋開一切威脅。老克并沒有機會遇到威脅他保護對象的危險情況,但他的敬業(yè)和專業(yè)使人們都相信,一旦那種情況出現(xiàn)時,他將是絕對稱職的。雖然與別的保鏢相比,滑膛更敬業(yè)一些,也沒有那些壞毛病,但他從老克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差距。過了好長時間他才知道,老克不分晝夜地戴著墨鏡,并不是扮酷而是為了掩藏自己的視線。
雖然老克的漢語學(xué)得很快,但他和包括自己雇主在內(nèi)的周圍人都沒什么交往,直到有一天,他突然把滑膛請到自己簡陋的房間里,給滑膛和自己倒上一杯伏特加后,用生硬的漢語說:“我,想教你說話。”
“說話?”
“說外國話。”
于是滑膛就跟老克學(xué)外國話,幾天后他才知道老克教自己的不是俄語而是英語;乓矊W(xué)得很快,當(dāng)他們能用英語和漢語交流后,有一天老克對滑膛說:“你和別人不一樣!
“這我也感覺到了!被劈c點頭。
“三十年的職業(yè)經(jīng)驗,使我能夠從人群中準確地識別出具有那種潛質(zhì)的人,這種人很稀少,但你就是,看到你第一眼時我就打了個寒戰(zhàn)。冷血一下并不難,但冷下去的血再溫不起來就很難了,你會成為那一行的精英,可別埋沒了自己!
“我能做什么呢?”
“先去留學(xué)!
齒哥聽到老克的建議后,倒是滿口答應(yīng),并許諾費用的事他完全負責(zé)。其實有了老克后,他一直想擺脫滑膛,但公司中又沒有空位子了。
于是,在一個冬夜,一架噴氣客機載著這個自幼失去父母,從最底層黑社會中成長起來的孩子,飛向遙遠的陌生國度。
開著一輛很舊的桑塔納,滑膛按照片上的地址去踩點。他首先去的是春花廣場,沒費多少勁就找到了照片上的人,那個流浪漢正在垃圾桶中翻找著,然后提著一個鼓鼓的垃圾袋走到一張長椅處。他的收獲頗豐,一盒幾乎沒怎么動的盒飯,還是菜飯分放的那種大盒;一根只咬了一口的火腿腸,幾塊基本完好的面包,還有大半瓶可樂;疟疽詾榱骼藵h會用手抓著盒飯吃,但看到他從這初夏仍穿著的臟大衣口袋中掏出了一把小鋁勺。他慢慢地吃完晚餐,把剩下的東西又扔回垃圾桶中;潘南驴纯,廣場四周的城市華燈初上,他很熟悉這里,但現(xiàn)在覺得有些異樣。很快,他弄明白了這個流浪漢輕易填飽肚子的原因。這里原是城市流浪者聚集的地方,但現(xiàn)在他們都不見了,只剩下他的這個目標。他們?nèi)ツ睦锪?都被委托“加工”了嗎?
滑膛接著找到了第二張照片上的地址。在城市邊緣一座交通橋的橋孔下,有一個用廢瓦楞和紙箱搭起來的窩棚,里面透出昏黃的燈光。滑膛將窩棚的破門小心地推開一道縫,探進頭去,出乎意料,他竟進入了一個色彩斑斕的世界,原來窩棚里掛滿了大小不一的油畫,形成了另一層墻壁。順著一團煙霧,滑膛看到了那個流浪畫家,他像一頭冬眠的熊一般躺在一個破畫架下,頭發(fā)很長,穿著一件涂滿油彩像長袍般肥大的破T恤衫,抽著五毛一盒的玉蝶煙。他的眼睛在自己的作品間游移,目光充滿了驚奇和迷惘,仿佛他才是第一次到這里來的人,他的大部分時光大概都是在這種對自己作品的自戀中度過的。這種窮困潦倒的畫家在上世紀九十年代曾有過很多,但現(xiàn)在不多見了。
“沒關(guān)系,進來吧。”畫家說,眼睛仍掃視著那些畫,沒朝門口看一眼,聽他的口氣,就像這里是一座帝王宮殿似的。在滑膛走進來之后,他又問:“喜歡我的畫嗎?”
滑膛四下看了看,發(fā)現(xiàn)大部分的畫只是一堆零亂的色彩,就是隨意將油彩潑到畫布上都比它們顯得有理性。但有幾幅畫面卻很寫實,滑膛的目光很快被其中的一幅吸引了:占滿整幅畫面的是一片干裂的黃土地,從裂縫間伸出幾枝干枯的植物,仿佛已經(jīng)枯死了幾個世紀,而在這個世界上,水也似乎從來就沒有存在過。在這干旱的土地上,放著一個骷髏頭,它也干得發(fā)白,表面布滿裂紋,但從它的口洞和一個眼窩中,居然長出了兩株活生生的綠色植物,它們青翠欲滴,與周圍的酷旱和死亡形成鮮明對比,其中一株植物的頂部,還開著一朵嬌艷的小花。這個骷髏頭的另一個眼窩中,有一只活著的眼睛,清澈的眸子瞪著天空,目光就像畫家的眼睛一樣,充滿驚奇和迷惘。
“我喜歡這幅!被胖钢改欠嬚f。
“這是《貧瘠》系列之二,你買嗎?”
“多少錢?”
“看著給吧!
滑膛掏出皮夾,將里面所有的百元鈔票都取了出來,遞給畫家,但后者只從中抽了兩張。
“只值這么多,畫是你的了。”
滑膛發(fā)動了車子,然后拿起第三張照片看上面的地址,旋即將車熄了火,因為這個地方就在橋旁邊,是這座城市最大的一個垃圾場。滑膛取出望遠鏡,透過擋風(fēng)玻璃從垃圾場上那一群拾荒者中尋找著目標。
這座大都市中靠垃圾為生的拾荒者有三十萬人,已形成了一個階層,而他們內(nèi)部也有分明的等級。最高等級的拾荒者能夠進入高尚別墅區(qū),在那里如藝術(shù)雕塑般精致的垃圾桶中,每天都能拾到只穿用過一次的新襯衣、襪子和床單,這些東西在這里是一次性用品;垃圾桶中還常常出現(xiàn)只有輕微損壞的高檔皮鞋和腰帶,以及只抽了三分之一的哈瓦納雪茄和只吃了一角的高級巧克力……但進入這里揀垃圾要重金賄賂社區(qū)保安,所以能來的只是少數(shù)人,他們是拾荒者中的貴族。拾荒者的中間階層都集中在城市中眾多的垃圾中轉(zhuǎn)站里,那是城市垃圾的第一次集中地,在那里,垃圾中最值錢的部分——廢舊電器、金屬、完整的紙制品、廢棄的醫(yī)療器械、被丟棄的過期藥品等,都被揀拾得差不多了。那里也不是隨便就能進來的,每個垃圾中轉(zhuǎn)站都是某個垃圾把頭控制的地盤,其他拾荒者擅自進入,輕者被暴打一頓趕走,重者可能丟了命。經(jīng)過中轉(zhuǎn)站被送往城市外面的大型堆放和填埋場的垃圾已經(jīng)沒有多少“營養(yǎng)”了,但靠它生存的人數(shù)量最多,他們是拾荒者中的最底層,就是滑膛現(xiàn)在看到的這些人。留給這些最底層拾荒者的,都是不值錢又回收困難的碎塑料、碎紙等,再就是垃圾中的腐爛食品,可以以每公斤一分的價格賣給附近農(nóng)民當(dāng)豬飼料。在不遠處,大都市如一塊璀璨的巨大寶石閃爍著,它的光芒傳到這里,給惡臭的垃圾山鍍上了一層變幻的光暈。其實,就是從拾到的東西中,拾荒者們也能體會到那不遠處大都市的奢華:在他們收集到的腐爛食品中,常常能依稀認出只吃了四腿的烤乳豬、只動了一筷子的石斑魚、完整的雞……最近整只烏骨雞多了起來,這源自一道剛時興的名叫烏雞白玉的菜,這道菜是把豆腐放進烏骨雞的肚子里燉出來的,真正的菜就是那幾片豆腐,雞雖然美味但只是包裝,如果不知道吃了,就如同吃粽子連蘆葦葉一起吃一樣,會成為有品位的食客的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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