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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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年送太子上學(xué)，慕府他可沒少去，慕小姐的牡丹園他也沒少入，他才疏學(xué)淺，并不認(rèn)得什么花什么種，卻認(rèn)得這個盆。盆子是皇上欽賜，上面的字，也是皇上一筆一畫親手刻上去的，草包小皇帝也就這手字能見人了。
顧玉犰瞅著那一把把灼亮的繡春刀，雙腿打著顫，站都站不直了。錦衣衛(wèi)啊，面前站著的都是活著的錦衣衛(wèi)啊。卻不知錦衣衛(wèi)不算什么，真正可怕的是面前這位表情嚴(yán)肅、星眸冰寒的御林軍統(tǒng)領(lǐng)大人。
“這花……你是從哪里得來的？”
沈群慢條斯理地整了整自己袍上的褶子，順便挽起了袖子，顧玉犰便激靈地打了個寒戰(zhàn)。
慕丞雪長這么大還沒被男人這樣輕薄，一時惱火，便讓彤影把人從車上卸下來丟進(jìn)草叢里。
彤影照做了，可是腦子卻越發(fā)混沌不清。小姐這樣到底是救人，還是害人呢？這是個謎。
先是移“尸”草叢，再是找了些草啊樹葉啊把人給埋了，最后從馬車上拆了塊木板下來，用長劍劃拉出一行字——“顧二公子在此”。木板插在草垛上，活像個墳堆堆。
彤影默默地拍了拍沾滿泥灰的手，完工。可她滿臉黑線地走回來，屁股沒坐穩(wěn)，又被慕丞雪叫�。骸澳眠@塊帕子將他那張臉蓋住了，輕紗防曬，不至于會被曬傷�！�
趁著顧玉麟昏迷，慕丞雪坐在馬車上就打量了好久，一邊打量還一邊試著說服自己，終于，給她想到了一個嫁人的理由。很簡單，她喜歡顧玉麟這張臉，柔中有剛，長眉秀目，風(fēng)姿不俗，帶出去招搖搶眼。這張招蜂引蝶的臉簡直就是顧二公子的活招牌，可不能有半點損傷，慕大小姐像愛惜所有的花花草草一樣，細(xì)心地愛護(hù)著未來相公的這張臉。
彤影卻拿著那帕子，整個人呆傻了。
帕子是慕丞雪繡的，她說她繡的是蘭花，可是風(fēng)花雪月四個丫鬟并著奶媽常氏都覺得是個樹杈，拿出來也不嫌丟臉。即便是彤影這樣的武人，都覺得丟臉丟去了外婆家。
慕大小姐雙十年華，不會繡花，只會做木頭疙瘩。
于是，很沒面子地接過了繡帕，彤影又一次滿頭黑線地去了。
慕丞雪托著下巴，仔仔細(xì)細(xì)將木板看了幾遍，確信大老遠(yuǎn)也能看清楚，也就放了心。
“我們就在這兒等著，等他的家人來領(lǐng)�！鳖櫽聍肷砩系臇|西她也命彤影搜過，幾張契紙，一摞銀票，一方小玉印，沒有多余的行李，這樣出遠(yuǎn)門，還不是離家出走嗎？顧玉麟這家伙分明是要逃婚。
她就那么可怕嗎？
對比顧玉麟那張精致絕美的臉，慕丞雪突然生出一點不自信來，這種感覺真是太討厭了。
以后嫁進(jìn)了顧家，還得天天對著一張比自己還如花似玉的臉……她悻悻地走上前去踢了顧玉麟兩腳，見他還是沒有什么反應(yīng)，才氣鼓鼓地回到了馬車?yán)�。這樣貌美的男子，放他一個人孤身只影在這荒郊野地，她很不放心，但要和彤影先去雙禧園報信，她又不情不愿。
只好就這么干等著。
累了、困了、乏了，慕丞雪卻還是警惕得像頭小獸，一直睜圓了眼睛看著四周的動靜。一來到無人荒野，她就變成這副樣子。
慕丞雪從來沒好意思說，自己很怕死。
十年前的舊事，給她留下的凈是不好的回憶。
曾經(jīng)的那個午后，灼熱的陽光灑在雨后的青石路上，兩間民居中間的草棚里傳來婦人低啞的哭聲，像細(xì)細(xì)的貓?zhí)洌�記得小巷里彌漫的那股煙塵味，混著風(fēng)干的豬糞臭，碾壓她幾近崩潰的意識。
她有氣無力地倒在一塊廢棄的墓碑后，眼睜睜看著幾個男人拖著個皮膚細(xì)滑的少婦按進(jìn)草堆里，他們在那如羊脂玉般的身體上輪流發(fā)泄著屬于盛夏的燥熱。
后來，她逃了出來。
她騙了大哥，也騙了爹娘，她不是因為染上了瘟疫被人丟棄在路上，也不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她是被人救出來，一路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府里。
她還記得那個每夜在男人的圍攻下哭叫不停的婦人。
她經(jīng)歷過那些不為人知的慘烈，所以學(xué)會了事事謹(jǐn)慎，她并非真的比常人聰慧，只是更小心。
她相信粗衣素妝，總比衣著光鮮要好，她有彤影陪著，總比分頭行事要好。
她也想過，要是今天都等不到人來，便只能先把顧玉麟弄回府，就算被大哥罵成狗，她也得認(rèn)。
從京城去金陵只有一條路。
老管家顧醇騎著個小馬駒子一路尋來，大老遠(yuǎn)便看見了一塊木板。
板子上歪歪扭扭地寫著幾個大字，“顧二公子在此”。
二公子莫不是死了？心底一個念頭閃過，嚇得他老人家腿腳發(fā)軟，一溜煙從馬駒背上滾下。
慕丞雪本已睡著，卻在迷迷蒙蒙間看見個灰撲撲的影子如飛火流星般撲向了埋著顧玉麟的草垛子。
“二公子啊，你死得好慘啊——”
沒等她醒過神，老管家顧醇就先嚎起來，嚇得車廂里的狗子汪汪叫。
而二花的叫聲，恰恰像一場噩夢，灌入了顧玉麟的耳朵里，顧玉麟又夢見了那個戴著綠帽奔忙逃命的夜，又想起了慕府兇神惡煞的家丁。全身一個冷戰(zhàn)，就這樣醒來了。
“二公子啊，二公子，老奴來晚了啊——”顧醇扒啊扒，扒到了一塊白帕子，忽略那拙劣的針跡，就是一塊普通的白帕子蓋在顧玉麟臉上。老管家可嚇得三魂六魄都要散了。又連滾帶撲到了顧玉麟的身上，一把抱住了他來哭，完全忘記了匆忙趕來所為何事。
就在這時，顧玉麟睜開了眼睛。那是一雙純凈的眼睛，清澈得沒半點雜質(zhì)，可是這樣乍然睜開，目光卻是呆滯的，足以嚇?biāo)朗畟�八個活人。
“喲，管家你滾得比我的馬還快呢！”
顧玉麟摸摸臉，還是火辣辣地疼，他只記得自己在匆忙間抱住了那位救命恩人，嘴還貼在了人家的臉上，于是被恩人無情地回贈了耳光，現(xiàn)在可好，半邊臉都腫起來了。他掙扎著想起來，可是老管家卻像一座泰山，壓在了他腰上，他斷掉的那條手臂又疼起來。
先被狗壓，又被老管家壓，真是夠了。
這一路瞎撲騰，手臂上的繃帶已經(jīng)汗津津地濕透了，路上沒地方換藥，就算有地方換藥也沒有人幫著包扎，幸好管家出現(xiàn)了。幸好幸好，他還沒有晚節(jié)不保。
顧玉麟好不容易騰出只手，七翻八翻，從懷里翻出卷繃帶遞給他。
可在管家看來，卻詭異得嚇人，公子臉色煞白，目光發(fā)直，拿給他一卷白布條，這什么意思？
管家捧著三尺繃帶，還以為是三尺白綾，忍不住老淚橫流。
慕丞雪和彤影看得駭然，不由得越站越遠(yuǎn)，就快移到驛道中央了。
“顧家的人……是不是這里都有些毛��？”慕丞雪思嫁的心有些動搖了，她有點不甘心地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再漂亮的人，若是個傻子，也不好啊。
“只怕……是的�！蓖奥犚娏肿永镆魂嚿n涼的哭聲，驚起了鳥雀無數(shù)。
此情此景，還真是有些詭譎。
“那我們還是……先回去吧，別管他們了。”慕丞雪再也看不下去，卻聽見驀地一聲大叫。
“二公子，老朽不和你說笑，裝死好玩嗎？家里可是出大事了！”顧老管家做了幾十年的管家，什么樣的大風(fēng)大浪沒見過，碰到二公子尚還暖乎的手，他總算是回復(fù)了正常，可是這平地一聲吼，端的是振聾發(fā)聵，震得顧玉麟滿腦子嗡嗡響，似乎飛進(jìn)了一窩馬蜂。
“除了天塌下來，還有什么比本公子戴綠帽更嚴(yán)重？”顧玉麟也叫起來，聲音不比管家小。
“嚴(yán)重，挺嚴(yán)重的，三公子被御林軍打傷了，又被錦衣衛(wèi)給抓了，可不是天大的事？”
慕丞雪和彤影豎起耳朵遠(yuǎn)遠(yuǎn)地聽著那邊的動靜，慕丞雪心里還在想：“什么綠帽子？不是說顧二沒有外室也沒有偏房嗎？作不作得真啊？”可聽到后來，卻牽扯到御林軍和錦衣衛(wèi)。
那可都是皇上身邊的人。慕丞雪本來想走，聽到這里，剛抬起的腳又收了回去。
“這小兔崽子越混越得勁了，居然連龍王嘴上的三根須都敢撓，有長進(jìn)��！不過拿錢贖人這事，不是該找大哥嗎？找我干嗎？”顧玉麟把懷里那點私產(chǎn)捂得嚴(yán)嚴(yán)實實，一臉警惕。
“話不是這么說，二公子，這禍可是你闖下的，沒道理三公子來扛�。俊崩瞎芗铱蘖�。
“我？管家，藥可以亂吃，話卻不能亂說，我什么時候得罪過人？”顧玉麟怒了。
“前二十年我不知道，后二十年我也不想知道，而就在昨天二公子你偷了人家一盆花�！惫芗覕[出一張嚴(yán)肅臉。
“……花？！”顧玉麟愕然。
“是花！還是一盆上好的絕色雙姝，魏紫共姚黃！”
慕丞雪心里震了一下。絕色雙姝，居然會落到御林軍和錦衣衛(wèi)的手里？
別人會怎么樣慕丞雪不好斷言，但是御林軍統(tǒng)領(lǐng)沈群……糟糕！栽絕色雙姝的盆子是皇上欽賜的，又是沈統(tǒng)領(lǐng)親自送來的，她當(dāng)著沈群的面培了土，就憑著他那超凡脫俗的記性，顧玉犰這回只怕要兇多吉少。心思轉(zhuǎn)圜間，慕丞雪已經(jīng)頭也不回地登上了馬車。
“彤影，回府之前，我想去一趟宮門�！彼热恕Ｒ慌杌�，怎么也比不得一條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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