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第四章
-
顧二公子心頭一朵朵疑云飄過，最后卻是一咬牙——管他，且鉆！看清楚了再作打算！
如此瀟灑地鉆狗洞，早已不是第一回，憑著十幾年鉆狗洞的獨(dú)到經(jīng)驗(yàn)，轉(zhuǎn)眼勝利在望。然而顧二公子歡欣鼓舞、興高采烈地撞上了面前一堵墻——軟軟的、溫溫的、極有彈性的一堵墻。
借著庭中微光，顧二公子略略抬頭拿眼一看：這啥情況？
前面跪爬著一個(gè)人，四肢著地，如狗，亦如他。
顧二公子心里一咯噔——完了！慕閣老的后院起火了，閣老夫人居然敢夜半會情郎！
可是再細(xì)細(xì)一想，不對啊，閣老夫人現(xiàn)在少說也五十有余了，再是風(fēng)韻猶存，也不至于猴急成這樣，竟然趕在妹子出嫁前偷偷紅杏出墻！難道是……慕家大小姐有貓膩？這下可不得了了，夫人未娶進(jìn)門，綠帽就噌噌地亮了。這門婚事要不得，得趕緊回家收拾行囊滾蛋。顧二公子噔噔地往后退，準(zhǔn)備腳底抹油遁了算了。
“誰？”前方那人感覺后面被人一頂，全身都繃直了，猝不及防地回頭一望。
“是我�！鳖櫠拥雇藘刹�，無奈沒對準(zhǔn)來時(shí)的洞，腿腳磕在了院墻上，咋辦？
“你是……”夜色凄凄迷迷，朦朦朧朧，因著剛下過雨，天上無月亦無星，貿(mào)然回頭一覷，顧二公子烏發(fā)飛揚(yáng)，遮住了五官，只露出一小片雪樣的肌膚，嚇?biāo)懒饲胺降闹鳌?
“是我……同是夜路人……”二公子媚眼幽暗，一副好嗓抖成了一圈波浪。
咕！他喉嚨里吞了吞口水，定睛一看：“鬼啊！”那人嚇得頭發(fā)豎起，揚(yáng)聲怪叫。
“啊，別慌！”顧二公子趕緊撲上去。
“汪汪汪！汪汪汪！”兩條大狗騰空飛起，噴著口水往這處撲來，獠牙在微光中忽閃。
“我命休矣！”顧二公子一轉(zhuǎn)頭，狠狠地磕上了西墻。
“有賊��！”
“抓賊��！”
“在那邊！”
家丁護(hù)院們一起抄上家伙，火光沖天，燈籠游走，那動作迅猛整齊，令人咋舌，顧二公子還在傻乎乎地想，天子相中的人家，就是大不一樣。再看面前那“情郎”，錦衣玉帶，俊顏雄姿，一派適然，絕對出身非凡。有此情郎，夫復(fù)何求？
“大膽登徒浪子，竟敢半夜闖進(jìn)小姐的花壇！”家丁們一擁而上，繞過了情郎，直奔向院墻，“哪里逃，看打！”一記五郎八卦棍迎頭砸過來，連帶著大狗盡忠職守，汪汪汪……
顧二公子抱著腦袋，心想，舉不起手也遮不住臉，好慘好慘！
“他也鉆狗洞，為什么不打他？”顧二公子急了，順手摟過一盆花，擋住了如花似玉的一張臉，這面子可丟不得，至少不能丟在了這邊廂。
夜來掌燈，院子里鬧得雞犬不寧，慕丞雪睡得不安穩(wěn)，叫丫鬟起來觀望。
丫鬟們站在院子里，粗粗一看，驚道：“小姐，家里好像進(jìn)賊了。”
“進(jìn)賊？今天不是二哥回家的日子嗎？他可不是賊�！必┭┤胱饺孛娣撼龅峁�。
“二爺是回來了，可是后面還跟了一個(gè)人，那人不知拿什么頂了二爺一下，把二爺嚇得直叫喚，現(xiàn)在院子里正在鬧呢，鬧得可真好看�！惫苁碌难诀邚脑铝灵T里躥出來，不緊張也不慌亂，語聲還幸災(zāi)樂禍挺歡暢。這慕府，多久沒這般熱鬧過了。
“那結(jié)果呢？”慕丞雪仰起螓首瞅見窗外守著的大丫鬟彤影，心下稍安。
“結(jié)果，那小賊搶走了小姐最喜歡的那盆魏紫姚黃……”
“什么？魏紫姚黃？”慕丞雪眸中波光乍寒，原來竟還是個(gè)不長眼的采花郎。
庭前芍藥妖無格，池上芙蕖凈少情。惟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shí)節(jié)動京城。
自古以來，牡丹艷壓群芳，不枉稱人間第一花。國色芳華，嬌掩秀煌，為士人所追捧。
近來，京城貴胄之間形成互贈牡丹的奢靡之風(fēng)。但凡王孫世家誰家沒有個(gè)一兩件拿得出的家當(dāng)？
人都知洛陽紙貴，花更貴，而這牡丹十大名種更是萬金難求。
十大名種為誰？一魏紫，二姚黃，三趙粉，四二喬，五而洛陽紅，六數(shù)御衣黃，余下尚有酒醉?xiàng)铄⑶帻埮P墨池、白雪塔、豆綠，相持相望。
慕小姐丟的那一盆是什么？魏紫并姚黃。好看，而且還很貴。
這盆花乃是慕小姐親手嫁接而成，說白了就是魏紫和姚黃開在了一個(gè)枝頭。
若說這魏紫、姚黃兩品名花在京師不過六七之?dāng)?shù)，慕小姐園子里的這一盆便是萬中挑一。
只可惜，那小賊眼光忒好，紅芍月季不去碰，偏就擄走了慕小姐心尖上這個(gè)寶貝疙瘩。
慕小姐看著盈盈燭光，恨不得將銀牙咬碎，這人也是狗膽，竟連閣老府也敢闖。
慕府后院的西墻，赫然留了一串腳印，那盜花的賊子還有些本事，居然抱著那么大的花盆，還能身輕如燕地越墻而出，端的是絕世高手。
彤影帶著一隊(duì)家丁去追盜花飛賊，剩下流風(fēng)、流花、流雪、流月四個(gè)貼身丫鬟陪著慕丞雪干瞪眼。慕小姐移步書房，就著書案翻著一幅長卷，粉面含霜。對面坐著個(gè)顏若冠玉、貌比潘安的美男子，俊臉無須，星眸朗朗，一身錦衣穿得合體，可惜有點(diǎn)臟。
“江湖上有個(gè)飛賊名叫‘我來也’，連皇帝帽子上的明珠也敢偷。”男子徐徐開口。
“可我又不是皇帝�！蹦叫〗闾ы杏坝熬b綽，余怒猶未消也。
“江湖上還有個(gè)飛賊，人稱‘不留名’，專門劫富濟(jì)貧�！蹦凶幼プツX袋。
“我們慕府里也就那盆牡丹還值些錢，這叫什么劫富濟(jì)貧？”慕小姐白那男子一眼。
“江湖上還有個(gè)飛賊名叫‘司空摘星’，聽說連天上星星都摘得下來�！蹦凶硬凰佬�。
“那他怎么不去摘星星？偷到我院里來算什么事？”慕小姐嘩啦一下將畫卷合上，冷笑道，“俠有義，人有道，沒聽說偷了東西還有道理可講的，偷了便是偷了，不抓他歸案，難整國統(tǒng)，難立君威，事情可大可小，但這人要是落在了我手里，看我不打斷他的腿！”到底是能做皇后的姑娘，說話做事一套一套的。可是，可是慕小姐已經(jīng)不是皇上碗里的菜了。
眾丫鬟默然。
良久——
彤影帶著人回來，見面下跪一頓首：“小姐，婢子著人去看了，墻內(nèi)有腳印，墻外卻沒有，腳印長尺許，當(dāng)是男子，足不留痕，相信輕功相當(dāng)之高。婢子一行連追了四條街，未尋到任何蛛絲馬跡，只好先回來復(fù)命。”
座中男子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比了比手，高手，雁過無痕，來去無聲，真真的高手！
慕小姐的臉色真的很難看。
彤影面上閃過一絲不忍，垂首道：“要不，婢子再去查查，帶上大小二花？”二花是治園子的劉家嫂子用剩飯剩菜喂養(yǎng)的兩條菜狗，從未出過院門，就算帶上了也未必有用。
慕小姐擺擺手，眉心滿是倦意：“罷了，今日就到此為止，都下去歇著吧，明日再議�！�
院子里遭了偷，事情卻不能隨便亂傳，平素愛與慕閣老對著干的就是那些吃飽了沒事做的六部官員，這一出抖去他們那兒，還不知要被說成什么樣。一時(shí)間，屋中的人皆作鳥獸散。
那座中男子還在想：“高手，這世上真有飛檐走壁覓平生的高手，有機(jī)會定要親自會會才好！”
其實(shí)顧二公子很想說：“看官們，你們都想多了。我實(shí)在是連低手都算不上，我是斷手。”
牡丹園隔著洛子江，清流引渠，西墻下早早就被治園子的匠人刨出了一道水渠。江水沿著河渠一路東流，輕易解決了牡丹園的灌溉問題。墻外非街市，白天行人不過寥寥，府中下人也很少從后門出來閑逛，所以大家都忘記了這里有條這樣的大溝。
而顧二公子，昨夜里揮著斷手，抱著花盆，狗急跳墻，爬上了墻頭。下一刻，雙狗撲至，嚇得他站立不穩(wěn)，一個(gè)倒栽就掉進(jìn)了水渠里，暈了。一直暈到了天蒙蒙亮。
顧二公子差點(diǎn)就“牡丹花下死”了。
要不是一只路過的螃蟹夾了他的鼻子，他很可能要暈到秋池水漲那時(shí)候去。
“哇，本公子還有氣在，果然是福大命大�！鳖櫠涌纯椿覔鋼涞奶�，人聲未起，視野里陰森森的可怕，可是剛在鬼門關(guān)轉(zhuǎn)了一圈的他只感到欣喜若狂。只可惜，這只斷手包扎得太不得力，被那兩條花狗一咬一扯就金蟬脫了殼，剩下的便是只有麻而酸、癢而冷的陣痛。
哎呀，好像又被摔斷了一回，得趕緊回家。收拾細(xì)軟跑路，自然越快越好。
顧二公子一個(gè)鯉魚打挺站起來，還緊緊地抱著那盆雙色牡丹。
他打定了主意，便一瘸一拐地往雙禧園去。
從初晨走到了天明，顧二公子故意走了個(gè)九路十八彎，總算是沒叫人看見他這副落魄模樣。
雙禧園里的大小丫鬟婆子已經(jīng)起來了，門房處的家丁也已經(jīng)換了班。
二公子這樣一身狼狽地出現(xiàn)在門口，誰也沒想到。
開門的人一看，一驚，接著咋咋呼呼地叫起來：“公子，你的頭。”
“我的頭怎么了？”摸一摸，沒破，沒傷，顧二公子白著臉，心下莫名有點(diǎn)難堪。
“綠、綠了！”那小廝不會說話，半明半暗時(shí)，也沒瞧得太清，只瞅著一抹春草色，散落在長發(fā)上，很綠，很是耐看，那是青苔的余韻，像是染開的青山秀水，筆毫點(diǎn)暈，風(fēng)情自來。
顧二公子之前倒在水渠里，頭發(fā)跟水藻一起飄蕩，頭發(fā)里纏滿了綠絲絳，自然是綠油油的。
綠，自然也是那綠帽子的綠。顧二公子現(xiàn)在最聽不得這個(gè)“綠”字。
只見他臉色驟變，將懷里的花盆往小廝面前一推，拔腿就往屋里跑。
.……
天蒙蒙亮，一匹輕騎馱著豐神俊逸的顧二公子跑出了城門，公子懷里揣著的是金陵南部八個(gè)莊子的地契、一家綢緞鋪?zhàn)拥挠⌒�，連同三萬兩銀票——公子落跑了。
- 最新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
- 發(fā)表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
京公網(wǎng)安備11010202007521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