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節(jié)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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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去世后，艾娃幾乎忘記了和這個女人相處的所有時光。她不知道這是怎么開始的和從什么時候開始的——這種選擇性的遺忘。但是她也無法否認它的真實。對于艾娃來說，她的媽媽有兩個版本：一個是照片里的女人。在海瑟去世后的幾個月里，麥肯是最無法接受發(fā)生這件事的人，這個男人開始收集剛?cè)ナ赖钠拮拥乃姓掌�，并把它們存檔。在第一年中，他把它們都保存在他床尾的一個盒子里，并在一個人的夜里花幾個小時仔細地看這些照片，研究這個女人的臉，試圖理解為什么她要這樣做，為什么她要把自己的生命從一個如此愛她的丈夫和女兒身邊帶走。一些夜里他會哭泣，艾娃能聽見。然后她就從自己的房間中走出來，走到他的房間里，擁抱他，和他坐在一起，看著他看那些照片。一些夜里，麥肯會講述照片里的故事，把這張照片是如何拍下的和為什么會拍這張照片的所有細節(jié)都清楚地講出來。如果海瑟在照片中微笑，麥肯就會努力向艾娃解釋讓她微笑的環(huán)境。他回憶玩笑，講述晴朗的下午和海灘上的一天。艾娃與他坐在一起，聽著，假裝她能夠想起爸爸向她描述的時刻。
照片里微笑的女人是她媽媽的另一個版本。這最容易看見，和令人相信。但這不是艾娃記住的人。她媽媽唯一留下的記憶，完整的，不滅的記憶，在艾娃腦海中的是她在糧倉的椽子上懸掛著的景象。
但是現(xiàn)在，與沃什一起坐在門廊上，手中握著斷了腿的小蟲，她能夠記起更多的事情：她和爸爸媽媽一起在秋節(jié)，大家都很快樂。
然后她的眼睛睜開了，她又回到了門廊上，她的嗓子里涌上了一些東西。她把頭從門廊上扭開，感到一陣惡心，然后她吐了，即使是在夜晚昏暗的燈光中，他們都看見了，是混雜著膽汁的鮮血。
“哦天哪，”沃什說。他站著，轉(zhuǎn)身跑進屋里，他的眼睛睜得很大。
“不！”艾娃勉強支撐著，“我沒事。不要告訴別人，求你了�！�
“什么？”
艾娃從嘴里突出了最后一口膽汁。她的頭很痛，她的骨頭再次感覺到了空洞。
“我不想回到醫(yī)院里，沃什，”艾娃說。她坐了起來，喘著氣，看著沃什的眼睛，“這件事只有我們倆知道。我會好起來的�！彼龜D出一抹轉(zhuǎn)瞬即逝的笑容，帶著歉意的笑容，“好吧，”他說，他的話中帶著愧疚感。
“我會好的，”艾娃說，“真的�！�
直到后來孩子們才想起了蟋蟀。開始嘔吐的時候，艾娃張開了手心，蟋蟀就逃走了。他們沒有，在黑暗中，在充滿擔心時，看見這只黑色的大理石般的小東西，逃進了夜色中。他們也沒有聽見它的歌聲，嘹亮的，充滿生機。
原本黑暗的森林深處應(yīng)該有蟋蟀和貓頭鷹的叫聲，但現(xiàn)在只有門鎖鏈的咔嗒聲。低沉的、帶著鼻音的怒吼聲。門底部動物口鼻劇烈的吸氣聲。
她的爸爸——高高的，肩膀?qū)掗煹�，有著在黑暗中無法分辨出的黝黑皮膚，帶著一管獵槍，側(cè)身倚在沙發(fā)之上的前窗邊，伸著脖子以便從更好的角度看這頭動物�！澳悴荒軞⑺�，”艾娃的媽媽說。她突然出現(xiàn)在孩子身后，如同鬼魅，后來也終于變成了鬼。她用手臂環(huán)繞著女兒——她們兩人站在客廳中間，像兩株樹木，她們都瘦得如同鐵軌，睡衣顯示出她們骨骼的棱角。艾娃的媽媽蹲在她身邊，把一只手放在她的頭上，說，以一種命令的口吻，而非安慰�！八粫䴕⑺�。我保證�！�
“我想我們得跟他講講道理，海瑟？”麥肯說，“親愛的熊先生，”他以一種堅定的語氣，“請停止你的活動，在這個前提下，回你的家吧，喝杯啤酒�！�
“你不能殺它，麥肯。”海瑟回應(yīng)，慢慢收起了微笑。
“我愿意接受別的意見，”他說，“但我不覺得有‘對熊說話的笨蛋指南’，所以我想我的選擇有限。”
“你不能殺它，”艾娃學著媽媽的話。非常突然地，她對熊的生命的擔心比她對它的恐懼來得更為強烈。畢竟，她只有五歲�！澳悴荒軞⑺�，爸爸，”她說。
麥肯還在窗前——手上拿著獵槍——扭了扭脖子，瞇起了眼睛，凝視著，黑暗。但那時地面上傳來的沉重的聲音和咆哮聲肯定了事情沒有任何改變。還是有一只熊試圖闖進他們的家。
“它只是想要食物，”海瑟說。
“它只是餓了，”艾娃說，為熊找著支持它的行為的理由。
麥肯從窗子邊走開了，走向門。他在那兒停留了一會兒，看著門縫，聽著熊的吸氣聲、呻吟聲和撞擊門的聲音。
麥肯從門邊走開，回到沙發(fā)上的窗子邊。窗外一片漆黑，群山的殘破剪影籠罩在樹的陰影下，天上有稀疏的星光。但他看不見熊。他在這兒無法瞄準它。如果他要殺了它，就必須打開門。這時一個想法竄了出來�！鞍蓿彼械�，“你喂過這頭熊嗎？”
“沒有！”艾娃大聲說，熊用咆哮以示回應(yīng)——不知是在肯定還是譴責這個女孩的故事。熊的嚎叫如此響亮又恰到好處，一瞬間，三個人都笑了。他們知道整個晚上，存在于世上的這頭牙齒尖利的動物不會進入他們的家。至少今晚不會。
麥肯嘆了口氣，屈服了，說：“好吧�！比缓笏蜷_了槍膛，卸下子彈，把獵槍靠在門邊，用最響亮、最渾厚、最像警察的聲音，大聲喊道：“親愛的，熊先生！作為石廟鎮(zhèn)的警察局長，我在此命令你離開這座房子。如果你不照著做的話，我就不得不給你簽發(fā)逮捕令了。這么晚了我們不歡迎來客�！�
熊變得安靜下來。
麥肯自己輕輕笑了起來�！拔覠o法相信我竟然在做這種事，”他說，轉(zhuǎn)向妻子和女兒。但是在她們的臉上他看見了類似感激的表情。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殺了這頭熊，她們?yōu)榇硕鴲鬯?
“快走吧，熊先生！”艾娃大叫，邊說話邊看著爸爸。他看起來很高興，甚至是開心�！斑@么晚我們不接待客人�！彼f。
“餐廳要七點才開門，”海瑟大叫。然后他們都笑了起來�！霸缟衔視䴙槟慵咫u蛋，”她大叫�！半u蛋和培根，或許還有煎餅，你想吃什么我就做什么。但你要給小費哦！”
“說到做到，”艾娃插進來，她的臉上閃著光澤。
三個人笑得喘不上氣來。群山之中的他們這小小的通風的家里回蕩著響亮的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聲�！案乙黄饋�，”海瑟說。她牽起艾娃的手，兩個人一起走向了廚房。她們回來時，艾娃和海瑟都拿著烹飪用的鍋和金屬勺子，她們開始敲打和踏著節(jié)奏繞圈圈，半是跳舞，半是大步走，艾娃還唱著“餐廳七點開門，”跟著敲打和踏步的節(jié)拍。
麥肯捧腹大笑。
“你聽見了嗎，熊先生？”艾娃問，“早上你就可以吃到雞蛋和培根了。餐廳七點開門。但現(xiàn)在你先走吧，大家要睡覺了！”
然后，寂靜持續(xù)了一會兒，海瑟和艾娃停下來，他們?nèi)齻�人聽著外面的動靜。只聽見了沉默。熊走了。
接下來的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咯咯地笑，隨隨便便地聊著天。太陽升起來的時候，大家都歪歪扭扭地睡在沙發(fā)上了——媽媽抱著艾娃，爸爸抱著她倆。然后，誰都沒有說什么或解釋什么，三個人一起做了早餐，兌現(xiàn)了自己的諾言，做了雞蛋和培根。他們走到森林中，離家足夠遠的地方，這樣熊就不會經(jīng)常把他們家當成可以找到食物的地方了。
“我們不應(yīng)該這么做，”這是麥肯會說的所有的話。
大家一起，清出一塊地方，放下雞蛋和培根，為了讓場景看起來更完整一些，艾娃撿起一朵花，裝飾了一下培根。“你覺得他會喜歡嗎？”艾娃問。
“我肯定他會，”媽媽說，微笑著。太陽爬上了群山，光穿過她深色的頭發(fā)透出來，在她的頭頂形成了一個光圈，當艾娃抬起頭看她時，她好像是漂浮在地上的，沒有依傍任何事物，但又與一切有所連接。她把手伸進口袋，掏出一小張紙。上面寫著“用餐時間：早上7點到下午5點。周日關(guān)門�！�
“世界不一定要這么殘酷的，”海瑟拉起女兒的手說，“有時我們想要它變成什么樣它就會是什么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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